顧夕摸着手裏的舊夾襖，想起池嘉寧當時的那個眼神，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應該是她高中生活中，帶給她最鮮活的記憶之一了。
那個平時總是懶洋洋話不多，但是一開口就噎死人，還爲她打抱不平過的後桌，後來在高二下學期就轉學了。
臨走的時候扔給她個地址，瞟了她一眼，揚着下巴特別酷地說：
“我走了，這個你收好，要是、要是實在想我了就給我寫信，我閒着看心情好說不定也會給你回個信。”
說完看顧夕在仔細看那紙條，嘴角翹了翹，卻又語氣惡狠狠道：
“別再蠢得什麼人都信了，沒事兒多爲自己想想，別等過幾年我還沒見到你呢，你就讓人給欺負死了。”
說完這話的第二天，他就沒有再來上學了。
聽說讓家裏人接回帝都了。
顧夕當時還想着，算着日子他要是到了，就給他寫信問問是不是一切順利。
畢竟她看得出來，池嘉寧是真的關心她的。
只是後來她小心放在筆記本里地址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池嘉寧不知道爲什麼也沒有主動給她寫信，兩人就這麼斷了聯繫。
顧夕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總共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顧夕就收拾好了。
她就那麼幾套換洗的，還基本都讓顧雪都給剪壞了。
所以現在整理出來，只是有一個小包就全都裝下了。
顧夕並不在意這個，衣裳有穿的就行，等以後賺了錢，她會給自己換新的。
剛把收拾好的東西放到一旁，門就被推開了。
王淑蘭有些搖晃地進了門。
顧小弟關了門趕緊扶着他媽：
“媽，你先坐一下。”
王淑蘭摸索着凳子坐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突然拽住兒子的手：
“晨兒，你爸，你爸真讓人帶走了？”
顧小弟擡頭看了他姐一眼，抿抿脣：
“媽，咱們剛纔不是也沒看着嗎，但是、但是他們都這麼說的。”
顧夕出門之後好半天都不回來。
王淑蘭有些擔心女兒。
可她又怕自己去找了女兒看見生氣，就拉着兒子一起，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就去外頭看看。
結果剛出去就聽村裏人說，縣裏來抓賭了，而顧成也在那些人裏，全都讓人給帶走了。
娘倆趕緊跑去小賣店，那裏早就沒人了。
只剩下陳大白話家的兩個孩子哭哭啼啼的，問了半天什麼都問不出來。
她這心裏慌得難受。
一路回來去了好幾家打聽，可當時實在是太亂了，再說那些民警動作也都很迅速，村民跑過去看熱鬧還沒多久，人就都被帶走了。
所以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一個勁兒問兒子，其實她心裏明白兒子也不知道，可她就是想求個心安，想着丈夫手裏沒錢，也許
顧夕聽見了。
低着頭繼續手裏的動作，等把被褥都鋪好了，這才慢慢說了一句：
“帶走了。”
屋裏一下安靜下來。
王淑蘭轉頭看着大閨女，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說。”
顧夕擡頭。
“他讓人帶走了，因爲聚|賭，還有跟着姚大軍一起襲|警。”
王淑蘭嚇得愣住。
怎麼會呢，孩子他爸怎麼會敢打公安？
王淑蘭手腳發軟得坐不住，自欺欺人地搖着頭：
“不，不會的，你爸雖然不着調，可他沒有那個膽子的，不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
顧夕冷笑。
“他騙走了我的學費，受姚大軍蠱惑去賭博，還算計着要跟姚大軍一起阻止我去上學，他有什麼不敢做的？”
“不會的，夕兒你別這麼想，你爸他不會這麼做的。”
“他會，這些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你親耳聽到的？”
王淑蘭驚住了。
看着大閨女面無表情，突然猛地站起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你的意思是，你爸賭博是你去告訴公安的？”
王淑蘭幾步跑到大閨女面前，眼神急切地盯着她。
快說不是。
快說不是，一定不是這樣的，她的孩子怎麼會把父親送進去呢？
可註定要讓她失望了。
顧夕看着她的眼睛，毫不避諱地承認了：
“是啊，就是我去舉報的。”
王淑蘭傻了眼，顧夕的話彷彿一個晴天霹靂，讓她整個人都反應不過來。
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哭着看向大閨女。
“夕兒，你怎麼能這麼做？他是你爸啊，他就算是再錯了，你、你也不能讓他去坐牢啊，你這是要讓人戳破脊樑骨的啊，你爸進去了對你有什麼好？”
“我這樣做有什麼錯？”
顧夕伸手摸着旁邊的包袱，冷聲道。
“我長這麼大，沒喫過一口他掙來的飯，沒穿過一件他給買的衣裳，反倒是要時時防備着被他賣了，我沒有這樣的爸，與其讓他天天想着要怎麼拿我換他想要的東西，讓他留在這裏禍害人，我把他送進去，接受他該受的懲罰，有什麼不對？”
沒有任何不對。
她既然做了，就絕對不會後悔。
顧夕說一句，王淑蘭就退一步。
豆大的眼淚掉下來。
王淑蘭嗚嗚哭着，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怎麼都不願意相信顧夕的話。
顧小弟神色複雜地過去扶着他媽。
可手剛碰到，王淑蘭忽然撲過來，用力抓着顧夕：
“夕兒，夕兒媽不會跟人說的，你放心，這事兒咱們爛在肚子裏，你別怕，不會有人知道的，你去，你趕緊去跟公安同志說，就說你爸是冤枉的。”
“對，你現在去說，你就說你弄錯了，說你爸，你爸根本就沒有賭錢。”
“你忘了是我把他送進去的嗎？你願意縱容顧成濫賭我管不了，想要告訴別人我也不攔着，但是我絕對不會去把他保出來的。”
顧夕挪開他的手，語氣堅定道。
“絕不會去。”
王淑蘭被推開。
滿臉都是眼淚，呆愣地看着大閨女無比冷漠的表情。
她根本就想不通，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樣的？
他們是一家人啊。
大閨女怎麼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