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二十六章 蔻丹
    金鑾殿上,慕容清正襟危坐,無聲俯瞰着階下肅立的羣臣。

    “陛下聖明”,短暫的沉默之後,一個接一個臣子異口同聲,撩起官袍匍匐下去,錢尚書一時無語,也只好默默跪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之上。

    慕容清話鋒一轉,又大大褒獎了兵部的辦事效率。他拿着兵部覈對好的將士陣亡名單,吩咐玄書直接甩到錢尚書手上。

    “速速聯同兵部,從明日起開始下發撫卹,先撫慰這些爲國捐軀的英雄。錢愛卿,這項開支你可有異議?。”

    錢尚書一目十行,草草略過,心內飛快地算了一筆帳。

    撫卹金雖然數目龐大,幸好西霞這幾年風調雨順,國庫尚算充盈,年前下發,問題不大。

    慕容清將他一軍,他又怎會分不清形勢拿陣亡將士的撫卹說話。

    只是,這樣宏大的一筆開支尚且沒有問題,自己對着慕容清方纔修建排雲殿的花銷哭窮,就成了笑話。

    權衡利弊,雖然蘇睿故去,新的兵部尚書還未任命,錢唯真卻不敢拿這筆撫卹與兵部結仇,他諾諾連聲,回了一句:“微臣絕無異議。”

    底下羣臣微有騷動,傳來細細的議論。錢尚書兩番回話自相矛盾,早有人聽得明明白白。

    慕容清點到即止,輕咳一聲再次開口:“傳朕的旨意,所有歸來的將士官加一等,餉銀兩倍,若立下軍功,朕另行封賞,衆卿即刻去辦,務必趕在年關封印之前完成。”

    衆人齊聲領旨,山呼萬歲。

    錢尚書以笏遮面,半天沒有直起身來,額頭冷汗不覺涔涔而下,羞愧害怕兩者皆有,恨不能打個地洞先鑽進去。

    他把持戶部多年,一向倚老賣老,自詡是慕容清曾經的上司,又掌管這樣的肥缺,莫說朝中哪位大臣,就連慕容清本人,平日莫不高看他一眼。

    事隔七年,錢唯真彷彿才真正認清,朝堂上那位早已不再是自己昔日的屬下,而是如假包換的帝君。

    被慕容清當衆打臉,錢尚書面子丟盡,再不敢存輕慢之意。

    崇明帝的第二道聖旨:起復原淮州太守陳如峻,暫領內閣次輔之職,着聖旨一到,立即起程。

    相對第一道聖旨,第二道來的更加叫人震撼。

    在一片凝滯中,內閣首輔夏閣老的態度讓人矚目。

    夏閣老不提陳如峻的出身,態度鮮明地站在了崇明帝這一邊:“陳如峻是我朝第一科的進士,先帝欽點的榜眼。陳大人素有才華,不遜大唐盛世太宗皇帝時候房杜之謀。”

    拿太宗盛世比較今日西霞皇朝,崇明帝心內汗顏,卻也實實讚歎夏閣老的口才,夏閣老環視四周,繼續侃侃而談:“陳大人丁憂之期早過,內閣有了他,必然如虎添翼。”

    夏閣老聰明,直接搬出先帝,又表明內閣的態度,先堵了衆大臣的嘴。慕容清微微頷首,對這位閣老十分滿意。

    陳如

    峻,崇明帝慕容清的親姐夫,本在翰林院就職,先帝時外放任了淮州太守,任職期間政績卓越,是民間呼聲極高的清貴之臣。

    慕容清繼位的次年,陳母病故,陳如峻丁憂在家,本是三年的孝期,此後六年內卻不曾起復。

    陳家在當地是大族,歷來耕讀傳家,離開仁途的陳如峻歸於族中,在淮州置地百畝,又創立國學書院,從此教書育人。

    曾經的翰林院大學士親自授課,附近的舉子聞風而動,拿趨之若鶩來形容,絕不誇大。七年間育人成才無數,如今已然桃李滿天下。

    崇明帝繼位七年,朝中不曾起用一位慕容家與蘇家的親眷。

    慕容清對親姐夫滿懷愧疚,陳如峻卻甘願韜光隱晦,無怨無悔。不僅不提起復,連京城都不曾踏進。

    蘇家的族長更有意思,領蘇氏嫡支隱居新安州玉泉山下蒼南縣城,買了幾個山頭、莊園,又對着山頭種了數十畝菊園,取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現南山”的意境,過起更爲避世的生活。

    朝堂中的微妙細小之處,被各級官員們無限放大,陳如峻被吏部自動忽略,兩家的青年才俊之輩,雖有人考場高中,卻也只是侯補,選不上實缺。

    事隔六年,陳如峻起復的消息私底下帶起無數暗流涌動,面上卻依舊死水一般沉寂。

    就事論事,慕容清的旨意並無任何偏頗,加上夏閣老的支持,旨意立刻就傳了下去,白雪初停的時候,陳如峻及家眷已經在進京的路上,居然趕得及來京城過年,這是後話。

    朝堂上風向突變的時候,璨薇宮內依舊花影沉沉。

    慕容薇斜躺在窗下的軟榻上,膝上搭一條粉面雪緞薄被,正由着流蘇爲她修剪指甲。

    夏日裏存的桃花汁子淘澄了幾遍,又摻了些許明礬,在水晶碗裏化開,顏色勻淨而亮澤。流蘇細心地爲慕容薇修完了指甲,又將桃花汁小心地染上她原就粉嫩的指甲。

    十指如蔥,瑩白如玉,修得圓潤修長。慕容薇滿意地打量着,剛剛染上的蔻丹服帖自然,泛着嫩嫩的嬌粉,像春日裏煙雨不小心沁過的暈紅,溫潤而妥帖。

    前世裏她也並不喜歡鳳仙花染出的大紅,嫌那美太過張揚,像是紅衣烈豔般的囂張。還是這桃花粉,淡若煙雲,卻暈染不盡,帶些芳心只供絲爭亂的少女心情,盈盈如是。

    淡淡的心事今日又被重新勾起,那淺紅嫋嫋的煙韻在眼中漸漸化做一片霧謁,到像是一張柔軟的細網,驚散月華,不知將誰困在網中央。

    流蘇瞧着色淡,又細細塗了一層,想用軟布將慕容薇的手指包起,被她制止了,只張開手指看那蔻丹自然風乾。

    桃花微雨,相映成輝,無端地想起前世最美好的華年裏,蘇暮寒也曾替自己染過蔻丹。只是那隻爲自己染過蔻丹的手,也曾毫不留情地將劍刺入慕容一族人的心口。

    珠簾輕挑,紅豆抱着擦拭好的古琴進來,小心放置在琴臺上,嚮慕容薇曲膝笑道:“公主這幾日不彈琴,奴婢怕它蒙塵,拿下去擦拭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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