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五十三章 沙盤
    父喪時節,蘇暮寒本應留在府中照應,不便出門會客。

    他卻於晚間青衣便服出門,一個僕從不帶,與欽天監正使江留約在京中一味涼茶社的雅間,被出岫的人密報夏鈺之。

    茲事體大,夏鈺之躲在暗處,親見兩人會面,又尾隨江留回府。

    江留講究風水,外書房外植了一棵高大的發財樹,枝繁葉茂,夏鈺之隱身樹後,親眼見到江留將一封寫好的奏摺扔進火盆。

    那封指落雪爲天怒的摺子,由蘇暮寒起意,江留撰寫,本來已經萬事具備。可惜被宋濰源上書,昭示西霞風調雨順的摺子搶了先,兩人深夜密謀,只好丟棄。

    江留曾斥責宋濰源專會鑽營,拿着摺子越級上報,是對身爲上司的他極不尊重。宋濰源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只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

    出岫隱在暗處順藤摸瓜,直接查到傳言的出處,便是京城一味涼的茶樓。夏鈺之不敢打草驚蛇,吩咐不要驚動茶樓,只買下茶樓對面的胭脂鋪,以圖後謀。

    心亂如麻,夏鈺之覺得頭大如鬥。查一起長大、親如手足的兄弟,本覺得是多餘之舉,沒想到居然真查出事來。似是一根骨頭卡住咽喉,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真正的如鯁在喉。

    找到了傳言的源頭,夏鈺之也沒敢藏私,即刻密報了祖父知道。

    夏閣老臉上表情悲喜莫辨,只揮揮手讓他退下,自己卻轉身去了浣溪堂尋老妻說話。

    夏鈺之望着祖父的背影,有心替蘇暮寒辯解,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結黨營私,是爲人臣子的大忌。茶樓之上,他親眼目睹兩人的熟稔與默契,那不是倉促之間互爲利益才達成某種協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三哥,我也寧願這不是真的。”慕容薇瞧着夏鈺之的表情,便知道他的難過。

    “我已說與肖洛晨,要他查一查茶樓是在誰的名下”,夏鈺之重重一嘆,無奈地閉上眼,“暮寒…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聲無可奈何的嘆息極爲沉重,砸得慕容薇心上一疼,曾幾何時,她也想那麼問問他,究竟爲什麼要那麼做?如今不用問便已然有了答案。

    因愛生恨,因恨生仇,都是有的。曾經愛之深,如今恨之切,不死不休的慘烈,蘇暮寒在上一世譜寫的那樣完美,連慕容家的族人都未放過。

    夏鈺之無力地倚着紫檀木坐椅的靠背,發出輕微的低語:“我只願暮寒是傷心過度,一時迷了心竅。”

    衣袖上緙絲金線鳳穿牡丹的花紋美輪美奐,慕容薇輕撫着袖上流金溢彩的牡丹花,盈盈淺笑:“我也但願如此,且走一步看一步,三哥你說是不是?”

    風過淙淙,吹動桂樹的葉子翩然舞動,依稀是年少時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金秋季節。

    丹桂飄香,花氣馥郁,夏鈺之與蘇暮寒在樹上搖動着枝葉,夏蘭馨與慕容薇在樹下用披風接着落花。

     金燦燦的桂花簌簌落下,像漫天金色的花雨,不多時,便在兩人兜着的披風上結了厚厚一層。

    羅嬤嬤來尋衆人,將他們領回宮裏,再將夏蘭馨與慕容薇兜住的桂花洗淨,給衆人做成香甜的桂花糕、桂花羹、桂花糖,各色帶着桂花的點心。

    點心擺在璨薇宮後殿的湖心亭裏,風起漣漪,吹皺滿池的湖水,帶起桂花的香氣。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日兩邊開。

    夏鈺之的回憶裏,他們偏不肯在湖心亭安穩地坐着喫點心,而是撐出了一艘四壁花圖案的畫舫。他與蘇暮寒泛着舟,妹妹與慕容薇坐在船上,一人摘一片碧綠的荷葉蓋在臉上…

    慕容薇輕咳一聲,打斷了夏鈺之的回想。

    夏鈺之張開眼睛,卻見慕容薇閒閒描着指上翠綠凝碧的玉戒指,露出似嗔非嗔的笑意:“三哥,這件事先就此揭過。仁泰宮的守衛可也算你的部下?若追究起來,你也有個御下不嚴的罪過。”

    夏鈺之依舊沉浸在舊時的回憶裏,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阿薇,這些日子被你牽着鼻子走,你便直接將話說個通透吧,仁泰宮裏又出了什麼事情。”

    自先皇離世,皇太后閉居壽康宮,仁泰宮便一直閒置。

    仁泰宮是先帝入主後就一直居住的宮殿,皇后娘娘懿旨: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仁泰宮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誰擅動,所有物品務必保持原來的樣子。

    金吾衛管的是皇帝的安危,安排守衛巡宮,並不是夏鈺之職責所在,何況守衛尋宮只在外圍,也入不了內宮。仁泰宮長久無人,他往昔並不留意。

    “三哥,仁泰宮侍衛玩忽職守,我已報於母后知曉。你莫說金吾衛只負責父皇安危,內宮出事,一樣波及前朝”,慕容薇將兩手交疊,露出指上淡粉的蔻丹,明媚的嬌顏露出幾分真正的嚴肅。

    若不是仁泰宮的守衛疏於職守,何至於皇祖母當日一人立在宮前那麼久都無人發現。

    她前幾日帶着瓔珞去仁泰宮,未時剛過,天光大亮,偌大的宮殿卻無人職守,輕易就進到了裏面。

    “阿薇,是仁泰宮的東西被人偷走不成?”

    先帝與皇太后的寢宮,貴重物品自然不少,都是登記在冊,平日由內務府查點,斷無遺失之理。夏鈺之想着慕容薇方纔說宮廷侍衛失職的話,暗想莫不是有人監守自盜,落在她的眼裏?

    太后娘娘抱病,楚皇后並不駕臨,仁泰宮地處偏僻,大約宮內早不復當年的恢弘。侍衛與內務府一時疏漏,也是有的。

    慕容薇搖頭輕笑,黛眉深深,眼波沉沉,表情倏地一暗:“偷是未偷,卻被毀了痕跡。”

    仁泰宮內,喬浣霞日常起居的暖閣裏,曾擺放着一大一小兩幅沙盤,大的是整個西霞的輿圖。小的,便是當年障日城一戰邊境的沙盤。

    喬浣霞排兵步陣,用的便是這種沙盤,那一場她深以爲憾、令楚天舒殞命的戰役,她的推算也出自這幅沙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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