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鈺之拱手領命,應道:“鈺之省得,自當督促下屬全力而爲。”
君臣議事之時,立在崇明帝身後的慕容芃一語不發,聽得極爲仔細,絲毫不錯過崇明帝以及夏閣老與陳如峻等人臉上的表情。
君臣議得差不多,已然接近尾聲,慕容芃依舊若有所思。冷不防崇明帝偏頭問了他一句:“阿芃,你有什麼建議?”
被父皇倉促點名,慕容芃不緊不慢,開口說道:“錢家大廈將傾,只愁還沒有最後吹倒它的那陣東風。阿芃斗膽,懇請父皇在揚州燒一把火,看看匯通錢莊的實力究竟如何。”
慕容芃眼裏有促狹的笑意,深深落在崇明帝眼底。那笑意如溫柔的旋渦,一波一波延伸開來,連崇明帝都被傳染,語氣裏帶了三分笑意。
拿手指輕點着兒子的額頭,崇明帝半笑半嗔,又滿含着欣慰:“小孩子家家的,竟然學會了劍走偏鋒。”
既是開錢莊,便不能只做官府的生意。匯通錢莊既是爲洗錢而設,白銀必然多數流向其他兩國境內,錢莊內存銀不會太多。
尋幾個由頭,由夏鈺之背後操縱,找幾家當地富商拿着銀票同時去兌。一旦匯通錢莊存銀不夠,不能及時兌付,名聲必然受損。
一石擊起千層浪,這存銀不夠的消息若是再被有心人渲染,勢必人人自危,手裏持着匯通銀票的人便會蜂擁而至。
上至官商富戶,下至貧民百姓,一旦錢莊擠提,由官府接了他們的帳目善後,便可趁機瞅瞅錢唯真出不出手。
慕容芃人小鬼大,遺傳了崇明帝在戶部多年的精明,這招釜底抽薪不失爲良策。小小孩童已然長成,短短几句話便抓住重點,初見了爲政者的崢嶸。
兒子計策可行,崇明帝自然面含微笑,夏閣老更是連連挑起大拇指:“芃皇子好主意,老臣慚愧,竟未想到。”
“鈺之,就按阿芃的意思,去尋幾個大戶,試試匯通的實力吧”,崇明帝一錘定音,開始飛快地思考善後之策。
拿了匯通的賬簿,將不義之財收歸國庫,再拿出其中一部分用來補償黎民百姓的損失。即得了銀錢,又得了名聲,卻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崇明帝又曉諭夏鈺之,務必及早查出那甄夫人的身份,再遣人牢牢看住匯通錢莊,尋找更多的證據。
這麼些年的鬥智鬥勇,崇明帝並未佔到上風。如今端肅地告訴夏鈺之:“錢唯真極爲狡猾,朕在戶部多年,明明曉得銀錢不對,偏是尋不到他的暗帳。他既能在揚州洗錢,那邊說不定另有私帳,你小心留意,甄夫人那條後路不能斷。”
夏鈺之諾諾連聲,領了聖旨與祖父一同跪安出來,祖孫兩人同乘一輛車回府。
馬車裏,夏閣老欣慰地拍着乖孫子的手,露出與有榮焉的
神情:“好樣的,果真青出於藍勝於藍,不輸你的父親與兄長。”
因是崇明帝交待夏鈺之盯牢錢唯真,夏閣老沉思半晌,對孫子說道:“揚州或許會有本私帳,大約只是甄夫人經手的事項。錢唯真此人謹慎小心,輕易不信別人,他真正的帳冊一定放在自己觸目能及的地方,這樣才能安心。”
若不是錢府裏另有祕室,便是錢唯真在皇城之中另有隱祕之處。
雖不曉得孫子組建了出岫,夏閣老卻也知道孫子暗中有幾個自己的人。
只怕年輕人終究太嫩,擔不起大用,夏閣老又凝重道:“你祖母手裏還有些可用之人,同樣是爲西霞效力。回去我便說與她,送你幾個人,在暗處牢牢盯住錢唯真,看他是否狡兔三窟。”
夏鈺之謝了祖父,次日一早向老太君請安時,便提起此事。
老太君已得了夏閣老囑託,自然不能守着親孫子藏私,命羅綺照着名單點了六人送與夏鈺之,又細細囑託了一番。夏鈺之守着老太君便頒發了任務,將六人分做兩組,命他們不分晝夜盯住錢府,尤其要掌握錢唯真的動向。
卻說溫婉耐着對家人的滿腹擔憂,在安國王府住了一晚,自然夜不成眠。
晨起時眼下的烏青遮掩不住,溫婉要丫頭悄悄弄了兩隻剛煮熟的雞蛋,在眼睛上來回滾動。覆了約有一刻鐘的功夫,又拿脂粉好生掩蓋,纔去向楚朝暉請安。
楚朝暉本要留她在府內多住幾日,溫婉辭道:“蒙皇后娘娘憐惜,陪在母親身旁走了這一趟,於情於理都該入宮去謝恩,便今日先去向皇后娘娘請安。
話說得在理,楚朝暉便要明珠備了些此行收取的土儀,要她捎進宮內帶給楚皇后,囑咐溫婉道:“替母親向皇后娘娘問好,說母親明日便入宮向皇太后與皇后娘娘請安。”
溫婉一一答應了,楚朝暉這才吩咐人備車,送她回宮。
姐妹間的走動,楚朝暉本是不在這些小事上留心,便是以往去母后宮內,也不見得次次去鳳鸞殿看楚皇后,更不要說給她請安。
自打旅途中擺正了心態,曉得自己對楚皇后的態度不夠恭敬,楚朝暉怕因此誤導了兒子,便想着先從自己身上改一改。
溫婉依舊住了含章宮,換了身衣裳去向楚皇后問了安,午後便遣了宮人去請慕容薇來用晚膳,說是要親手做幾樣小菜消暑。
曉得溫婉牽掛家人,日暮時分,慕容薇只帶着瓔珞一人過含章宮來。
兩人用膳,便不用移步花廳。溫婉吩咐人將晚膳擺在木樨亭中,又沏了一壺清山綠水的新茶,以鳳紋描金漆盤託着,約她亭中敘話。
木樨亭中那一架楠木隔層的圓桌旁邊,溫婉親手將描繪着蘭花紋的骨瓷杯燙過,斟了兩盅方纔泡好的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