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三百零六章 盡瘁
    慕容薇亦嗔亦怒,雙頰如塗了蔻丹,透出粉紅的色澤。

    蘇暮寒款款而笑,眼裏明媚醉人,就着她的話低低應了聲是,心裏越發篤定。

    慕容薇指指炕桌上的綠豆湯,沒好氣地說與流蘇:“剛吩咐紅豆泡了涼茶,你又傳什麼綠豆湯?拿去,誰愛喝誰喝。”

    心中笑意更盛,蘇暮寒只不點破,眼瞅着流蘇咬着嘴脣忍住笑意,將那碗他喜歡的綠豆湯端到面前。

    心上大石落了地,蘇暮寒心願達成,恨不得立時便與蘇光復分享。

    瞧着慕容薇的神情,不便立時離去,蘇暮寒依舊耐着性子,繼續往下續話:“母親說,如今是這般身份,你的正日子裏她不便進宮。待過幾日,請你家去用膳,新換的廚子做得一手北方點心,你也換個口味嚐嚐。”

    “去府裏用膳未嘗不可,可說好了,只是爲得探望姨母。前番那些話說得厭了,不想再提。”慕容薇黑白分明的眼中似有寒霜輕覆,透出些許的委屈。

    “你的生辰,自然不惹你生氣。正好瞧瞧從前置的那幾盆迎春,如今到了季節,等着你去修剪”,蘇暮寒依舊好脾氣,想起玉屏山那塊將要陰差陽錯落到自己手裏的地,便想開懷大笑。

    這般的求全,慕容薇偏連眼皮都不擡,流蘇立在一旁,心疼得絲絲冒着冷氣。

    “暮寒少爺,殿裏擱着冰,綠豆湯怕要涼透了,您喝完了再說”,仗着慕容薇待自己又如往昔,流蘇大膽開口,替心上人轉圜。

    蘇暮寒向流蘇道了聲謝,果真端起綠豆湯仰頭飲進。

    再不想瞧這一對粉墨登場的戲子惺惺作態,慕容薇橫了一眼流蘇,便端茶送客:“日高人倦,要歇中覺了。我等着姨母的帖子,表哥也回含章宮休息片刻吧。”

    臘八節與自己賭氣時,自己賠罪的那株紫琉璃花,如今還擺在楚皇后的書案。今日慕容薇卻肯把水膽瑪瑙擺上多寶閣,口中雖然不說,蘇暮寒也曉得,那便是握手言和的意思。

    從小到大,蘇暮寒已然記不清慕容薇雖然嘴硬,到底有多少次依着他的心願行事。他深信,只要他肯多說幾句軟話,再花些心思,這個在宮內可以頤氣指使的女孩子終將是自己手上的利刃。

    流蘇送蘇暮寒出去,兩人穿梭在那些開滿菡萏的青花瓷缸旁,嗅着風動荷香,瞅瞅四顧無人,蘇暮寒飛快地向流蘇說了一個謝字。他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神情:“流蘇,你這次立了一大功,我都記在心上。”

    流蘇紅脣一撇,眼裏多了幾絲幽怨:“羅嬤嬤時常教唆着公主,如今待奴婢不比從前。奴婢一顆心都捧在暮寒少爺面前,可是當初約定的事情,暮寒少爺忘得一乾二淨。”

    “不就是那個老古板麼?你煩,我也煩,”想起羅嬤嬤方纔立在慕容薇身後戒備的神情,蘇暮寒心裏厭惡,藉着衣袖的遮掩捻了一下流蘇垂在身側的玉手,低聲道:“已在醞釀之中,待過了阿薇的生辰禮,你便瞧出好戲。”

    蘇暮寒從不輕易應人,這便

    是有了希冀。流蘇含羞抽回手來,這才轉嗔爲喜。眼瞅着宮門在即,向蘇暮寒款款施了一禮,便曲膝告退。

    卻說安國王府裏,辛側妃預備了馬車送楚朝暉母子入宮,眼瞅爲着馬車消失在街口,打量着這母子二人一時三刻不能回府,瞅着機會便去了杜側妃房裏。

    那一日夾在《牡丹亭》裏的信箋委實太過震撼,辛側妃無人可說,只有杜側妃這一個人商議,進門之後便屏退了衆人,將信抖抖地攤在杜側妃面前。

    是一封蘇氏族長寫給蘇睿的信,落款的時間是在先帝駕崩之前。

    信上以主子相稱,言辭恭敬之外還帶着低低的求懇,央告蘇睿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也體諒他們幾代人苦守的忠義。

    許是爲了打動蘇睿,族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這百年間的過往寫得十分詳細。懇求蘇睿從大局出發,奪了西霞的帝位,好及早完成復國大計。

    族長的筆墨很是感人。在信尾,他懇切寫道:“臣老矣,恐大限之日不遠。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輔佐吾主登我大周龍位。”

    又是稱帝,又是奪位,杜側妃瞧得瑟瑟發抖,她緊緊拽着辛側妃的手,連話都說不成縷:“姐姐,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從哪裏得來的?”

    辛側妃已將這信揣摩了幾遍,不似當日那般震驚。她坐下來喝了杯茶,將前日整理書房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兩位側妃都曾在皇太后跟前侍候筆墨,是詩詞兼修的才女。抽絲剝繭、幾番拈量間,藉着信裏的內容,便想明白了這些年的來龍去脈。

    怪道當年是當今的崇明帝接了先帝的皇位,而不是順理成章,傳到手握軍隊大權的蘇睿手裏。

    當年蘇睿苦辭帝位,爲得就是不認自己的身份,與蘇家徹底決裂。

    怪不得這些年蘇睿對蘇家從不扶持,反而一味打壓,不允許蘇家人出仕。逢年過節,爲了掩人耳目,只讓夫人送上節禮,兩下里從不走動。

    那一羣人假親情之名,拿着宗族國家大義逼迫蘇睿就範。大周覆滅已久,蘇睿以天下蒼生爲重,不願再掀起血雨腥風,兩位側妃更爲體諒他的心情。

    只是這天大的祕密落在姐妹二人手裏,究竟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一趟蒼南之行,蘇暮寒從蘇家老宅歸來後,滄浪軒裏陸續添了不少人的供奉,世子的花銷更是大的驚人。辛側妃掌着府中中饋,每每與老管家盤帳時,兩人除去按時奉上,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滿。

    恍然間,蘇暮寒架空夫人,種種怪怪異的行事就放大在兩姐妹面前。這一對父子的行事顯然背道而馳,世子如今所謀,大約便與這信上的身份有關。

    兩人對視間,脊背陣陣發冷。三伏漸近的六月天,冷汗順着臉頰蜿蜒。杜側妃一時失手,打翻了茶盞,芳草綠的長裙上全沾了深褐的茶水。

    顧不得喚人更衣,杜側妃顫巍巍指向前院蘇暮寒書宅的方向:“那個,那個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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