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從前的舊情誼不說,便是杜側妃真正由妒生恨,敢對皇子下手。她難道便不怕東窗事發,自己不能獨善其身?
更何況,杜側妃據說是因天花殞命,安國王府裏卻唯有她一個病例。上至正頭主子,下至她房裏侍候的奴婢,再無一人染上這種絕症。
孟昭儀心裏明鏡一般,便是坐實了杜側妃出手,她也不過是受人指使,還被滅了口,真正的黑手還藏在背後。”
徐昭儀心裏亦是同樣的猜測,曉得杜側妃身後還有整個安國王府。那一日宮裏雙雙傳訊,安國夫人與辛側妃同時入宮覲見,她雖被拘禁宮中,卻也聽見了幾句。
究竟發生了什麼到未可知,孟昭儀卻輾轉聽得,安國夫人有意將世子禁足。
以楚皇后素日的雷霆手段,一日不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一日便不肯罷休。如今竟肯偃旗息鼓,一味的懷柔,只賞了徐昭儀許多東西。
安撫的意味明顯,也是希望徐昭儀息事寧人、一筆揭過的樣子。
走出長春宮,明晃晃的日頭下,徐昭儀眼睛半眯,透出一絲入宮多年裏少見的戾氣。
從前只覺得西霞後宮裏寧靜,沒想到區區幾個人,一樣能風流涌動。幕後黑手一日不除,她的兒子便不能高枕無憂。
徐昭儀緩緩行走在花蔭深處,似是分花撫柳的閒逛,腦中卻在抽絲剝繭,一重一重往下推理。
終是層層迷霧不能撥雲見日,她心中沒有頭緒,轉而將目光投向遠處尚宮局二十四司的飛檐翹角。
平日裏與郭尚宮也算相熟,徐昭儀與人爲善,輕易不肯仗勢碾壓奴婢們。往常徐昭儀替楚皇后打理後宮,與郭尚宮常打交道。從來以禮相待,不曾虧待於她,見了面更是彼此和睦。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想不到區區一個大尚宮,便有些落井下石的習氣。徐昭儀比孟昭儀心思更加縝密,可不信郭尚宮口中的份位有變是空穴來風。
守着孟昭儀,只怕擾了她的清靜,月子裏落下毛病。方纔有一句話說得好,爲母則剛。縱然自己不爭不搶,厄運依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想要活得舒心,便不能一味仁善。所謂喫一塹才能長一智,花木扶疏下的徐昭儀面容恬淡,心裏卻深深下了決斷。
一株依紅偎翠的櫻珠樹下,徐昭儀忽然收住了腳步。吩咐宮人改道而行,去一趟司針坊瞧瞧自己的吉服。
尚宮局裏,郭尚宮眼中情緒氤氳,被那嫋嫋的茶湯熱氣遮掩,像清早的晨霧被風吹動,絲絲縷縷間瞧不真切。
眼瞅着嫺、淑二妃的位子不僅毫無變故,自己還曾爲此被楚皇后狠狠斥責,郭尚宮便有些坐不住。
幸好今日瑣事不多,打發了司珍與司膳幾房的司正們,眼見日頭升得老高,她依舊坐在書案前發呆。
如今慕容萱昭舊跟
着慕容芃習文練舞,每日活蹦亂跳,郭尚宮如何不知道主子的計策又落了空。
一場投毒案虎頭蛇尾,倉皇間便落了幕。郭尚宮深深懷疑,嫁禍杜側妃的手筆算不得天衣無絲,無法瞞過帝后二人的眼睛。
想聽聽是否有對主子不利的消息,偏是如今宮裏頭偃旗息鼓,從上到下都下了封口令。
如今打探的途徑有限,壽康宮那邊也是一頭霧水,從皇太后口中聽不到半句閒言。平日裏消息最靈通的尚宮局二十四司,如今到有幾分被人架空的嫌疑,成了井底的青蛙。
郭尚宮思緒萬千,越想越悶。由着指間的茶由熱轉涼,心間漸漸升了寒氣。
織錦簾子外,有貼身的宮婢躬身行禮:“尚宮大人,奴婢方纔曉得,徐昭儀方纔打從後門駕臨司針坊,已被凌司正接了進去。”
擺着正門不走,偏去走司針坊臨近的後門,顯然是不屑與自己謀面的緣故。若是心間芥蒂已生,再想彌補便要費時費力。
郭尚宮頭頂嗡嗡作響,將牙齒狠狠一咬。悔不當初卻也無可奈何。
總歸當日自己不該急功近利,說那幾句份位有變的話語。如今落下話柄,日後追究起來,總是難脫干係。
若是被有心人傳出,再被兩位昭儀娘娘惦記上,依她們如今青雲直上的勢頭,往後自己在後宮中的日子便再不能順風順水了。
“來人,更衣”,郭尚宮霍然立起身來,想要亡羊補牢,再去徐昭儀面前小心轉圜。
司針坊離得最遠,在尚宮局的西北角。郭尚宮匆匆更了衣,扶着小宮婢的肩膀一路疾行進了司針坊,卻剛好與送了徐昭儀回來的凌司正碰個正着。
聽聞徐昭儀依舊是從後門離去,擱在案上的茶盞還未涼透,自己就差了那麼一步。郭尚宮一張臉黑如玄壇,衝着凌司正怒道:“大膽的奴婢,貴人駕臨,如何不在第一時間通報?”
凌司正眼色也不好看,方纔徐昭儀進門時,她亦曾恭敬守禮,要報給郭尚宮知曉。徐昭儀卻是擺手制止,往主位上一坐,閒閒笑道:“尚宮大人總攬六部二十四司,算得上日理萬機,何苦爲了本宮驚動她的大駕。”
聽得話不投機,凌司正如何再敢自專,唯有立在一旁小心侍候。
偷眼望去,徐昭儀素日謙和,笑容一直和煦。今日雖未譴責,眼中卻無半絲暖意,半真半假的笑裏清冷無限。
想是當日的言語走漏風聲,這位昭儀姐姐含冤得雪,第一時便來尋司針坊的麻煩。凌司正叫苦不迭,小心捧上剛制好的兩套吉服請徐昭儀過目。
徐昭儀偏是隻拿着青玉盞的杯蓋把玩,眼風微微掠過那石榴紅貢緞宮衣上五彩繽紛的青鸞,含着似笑非笑的睥睨:“樣子是不錯,司針坊裏這般大費功夫,不曉得本宮有沒有這個福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