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四百零九章 前夜
    一番雷聲大雨點小的訓誡,與方纔自己偷聽的那段話不言而喻,錢唯真看似面紅耳赤,一張老臉無處可擱,心裏頭卻如同三九寒天吃了塊熱豆腐,渾身上下都透着妥帖。

    錢唯真從御書房告退,臨走時玄霜送出門口,給了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笑意。

    藉着寬袍大袖的遮掩,錢唯真又是一個大紅封巧妙地塞到玄霜手裏,依舊請他帶爲留意。

    偷聽了崇明帝的金口玉言,錢唯真自然以爲平安無事。又兼着仲秋佳節,在京州一帶任職的二兒子回京述職,帶了家眷同行,一家人過了個團圓節。

    正是雙喜臨門,錢府的家宴自然比往年又更奢靡了幾分。卻不曉得烈火烹油之勢,正是漸走下坡之時。

    錢唯真想要金盆洗手,及早抽身,卻收已沒有這個資本。

    這些年中飽私囊的錢糧太多,膽敢將手直接伸到軍隊之中,崇明帝既然要對江陰幫下手,又如何能姑息這個江陰幫在京中有利的後盾。

    玄霜身爲先帝留下的四大暗衛之首,豈是錢唯真區區幾個小錢便能異心?所謂的偏廳等待與御書房的垂詢,不過是玄霜做扣,崇明帝與陳如峻的拖延之計。叫身爲江陰幫之首的錢唯真放下戒心,才能更好地一網打盡。

    錢唯真卻自以爲得計,瞧着外頭月明星稀,趁着酒意與夫人聊起家中子女們的錦繡前程,正是一片躊躇滿志。

    佳節在即,安國王府裏卻是一片冷清。

    楚朝暉年年仲秋睹月思人,往昔丈夫雖不在身邊,卻是與她天涯共此時。今年眼看着又是月滿西樓,卻唯有她形銷骨立,再也沒有人在耳邊輕輕呢喃:思君如滿月,夜夜減輕輝。

    蘇睿離世還不足一年,杜側妃的五七眼看着便到,哪有一點點節日的氣息?

    楚朝暉沒有心情張燈結綵,卻也生怕下人們心生悽悽,只吩咐辛眉照着往年的規矩翻倍打賞,再給每個人添身應季的新衣裳,也去去府中的晦氣。

    辛側妃躬身答應着,取了府中的對牌,又拿了楚朝暉的字據,自去尋明珠領銀子,又吩咐丫頭們開了庫房預備新衣。

    前些時府裏多有虧空,楚朝暉拿了自己的私房賭了帳上的窟窿。如今蘇暮寒那裏少了花銷,又逢節前收了幾家店鋪的租金,這個中秋節還算寬裕。

    如今明珠一個丫頭到成了府裏的財神爺,辛側妃樂得不必挑這幅重擔,無須與蘇暮寒直接過招。

    只依着數目兌了銀子出來,十四晚間便足額放了賞,好叫底下人歡喜歡喜。

    小廝們一人賞了一身蟹青色的新衣新鞋配豆綠色的坎肩,丫鬟們則是淡綠的襖裙配着淡青勾銀紋的掐牙背心,雖然素靜,到也新綠盈盈,有些生機。

    府內雖不結綵,節日的氣氛卻還要有。辛側妃囑咐明日都換上新衣,還命廚房裏多做些月餅,一人分上兩塊。又特許開了後花園的門,點些水日燈,允許丫鬟們明日晚間拜月。

    白花花的銀子動人。一瞬時,府中到也笑語盈人,衣帶

    飄香。

    旁的地方,都是辛側妃親手送到。唯有滄浪軒那邊,這賞銀是喚烏金過來領取。如今若沒有楚朝暉打頭,辛側妃一步也不踏那條園中的泥金小路。

    杜側妃之死便是前車之轍,雖然無人往下探尋,辛側妃深深明白,自己當日也是犯了糊塗,被那所謂的天花嚇傻。

    自打崇明帝即了位,這皇城之中何曾聽過天花?杜側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如何能染上那霸道的症候?

    有些話與其說出來,不如爛在自己肚子裏更爲放心。

    辛側妃打定了主意,只求偏安一隅,替宮裏頭掌好眼便罷。她如今與楚朝暉一個院子裏同吃同住,幾乎寸步不離左右。上下打點得清楚、又侍奉得主母盡心,在府中上上下下竟博了極好的名聲。

    楚朝暉母子經了早先時一場激烈的衝突,以蘇暮寒的突發高熱告終,如今也算相安無事。

    蘇暮寒早晚都守着時辰來正院請安,大多時候會陪着母親一道用早膳。

    三人就坐,辛側妃便更添了謹慎。她仔細地替楚朝暉捧出剛蒸好的雞蛋羹,記着她的喜好,添一匙高湯、半匙椒油、再來一滴勾味的蠔油,恭恭敬敬奉到主母手邊。

    眼角餘光偶爾與蘇暮寒的目光相撞,辛側妃總是低頭拘束地一笑,扮好自己府中侍妾的角色,不該說的一句不說。

    蘇暮寒的目光清澈而深湛,長身玉立的少年人偏愛月白色的錦衣,黑如曜石的星眸燦燦,越發襯得整個人芝蘭玉樹一般,眉宇間的英氣與蘇睿越長越像。

    辛側妃添羹,蘇暮寒便替孝順地替楚朝暉安籌,再將一隻素三鮮的蒸餃擱在母親面前的骨瓷玉蘭花碟裏,恭敬地呈上。

    翩然的風姿與俊美無儔的儀態出衆,這般風神秀雅的行事不知道牽動府中多少小丫鬟們的目光,心裏埋藏了深深的仰慕。

    彷彿一切又回到從前,依然是母慈子孝的好時光。

    面上的風平浪靜瞧在楚朝暉眼中,卻是更添了空寂。越是死水般沒有一絲波瀾,越是不知道那道口子何時撕裂,引來再一次的風流涌動。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安國王府裏連上辛側妃統共三位主子,各自都在互相提防。

    辛側妃時常陪着這一對母子用膳,與蘇暮寒不似往日般生疏,也會順着楚朝暉的話語同他說上幾句話。

    倜儻雍容的少年人眼裏有碎芒閃爍,多了些從前時對着她少有的禮遇,看似安靜而又低調,辛側妃卻知曉這是隻蟄伏已久的小獸。

    面上的溫和不過是遮羞布,不曉得何時便是他獸性大發的時候,會露出尖牙利齒的本來面目。越是這樣的人,越需好生防備。

    辛側妃時刻避免與蘇暮寒甚至整個滄浪軒的人單獨相對,陪着楚朝暉用罷十四夜的晚膳,便替二人打理明日進宮的禮服。

    蘇暮寒用罷晚膳,卻沒有急着去正房問安,而是信步穿過滄浪軒走到了遇園之中,瞧着那些蒼松碧梧發了半日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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