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清風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建安帝終於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可惜,那個可以與他指點江山,更與他相伴花前月下,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的女子再也回不來。

    建安宮中虛懸後位,是建安帝對嘉順皇后最大的哀思。除卻國事以外,秦恆便是建安帝唯一的牽掛。他對兒子報以最大的期望,從小便留在自己身邊教養,除卻傳授治國之道,更將自己與他母后的點點滴滴烙在兒子心上。

    建安帝曉得兒子宅心仁厚,頗有明君之道,更曉得兒子隨了自己,唯一的弱點便是太過仁善。

    明知道康太后身上揹負着對生母和妻子雙重的仇恨,想到那些年的教養之恩,建安帝終究不忍心賜死,而只是將她軟禁。

    生與死、仁善與兇殘,都在人一念之間,建安帝無法言傳身教,唯有讓兒子一點一點自己揣摩。

    這次接到西霞的邀約,建安帝對於兩國聯姻的希望又再次升騰起來,他吩咐禮部組織了龐大的使團,由秦恆親自帶隊,去參加慕容芃的冊封大典。

    建安帝舊事重提,寫了一封親筆信交給秦恆,要他面呈西霞皇太后喬浣霞。

    想以前塵舊事換得皇太后玉成,若能促成兒子與西霞聯姻,秦恆添了這支助力,待自己百年之後,旁人想要撼動他的位子也難。

    秦恆欣然起程,拿着父皇的親筆信,自然曉得裏頭都寫了些什麼。他怔怔獨立了許久,眼前有過慕容薇那秋水明媚的笑妍,卻委實翻不起什麼波瀾,漫天的思緒在那一瞬間被一張哀思欲絕的面容代替。

    午夜夢迴的時刻,那悽悽切切喚着自己阿恆的女子容貌漸漸清晰,又與西霞馬場裏那獨自躲在樹下哭泣的女子漸漸交織在一起,契合成一個人瘦骨支離的樣子,那樣熟悉而又心酸。

    建安宮中多少個寧靜的夜晚,他獨宿太子東宮,在枕間默默呢喃着那個盤繞在心底許久的名字,輕聲問道:“婉婉,你究竟是誰?”

    從未忤逆過父皇意思的秦恆已然經過深思熟慮,做出了自己的抉擇。當年父皇與母后飲恨終生,以至於父皇餘生鬱郁。做爲他們的延續,他不要再求娶自己不愛的人爲妻。

    不管那人貴爲西霞的公主、亦或卑微如西霞宮中的奴僕,秦恆一定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尋到那名喚婉婉的女子爲妻子。

    秦恆已然記不清,有多少個夜裏是被那夢中的女子哭醒,雖記不得前塵舊事,心如刀割的疼痛卻那樣感同身受。他只曉得夢中的女子與馬場那位纖柔溫潤的女子相重合,他甚至能聽到她無奈又哀切的呼喊:“阿恆,來世再聚。”

    夜來風驟,秦恆闔眼假寐,依稀夢見太子東宮裏穹廬高高,卻是滿室的縞素。自己從帳間伸出枯黃臘瘦的臂膊,聲聲哽咽地與那女子道着離別:“婉婉,此去山高水長,若今生無緣,來世再做夫妻。”

    噹啷一聲,又是自己掛在腰間的玉佩破碎的聲音

    ,清脆而又斷腸。

    父皇親賜的龍鳳玉佩,佩在人在,佩亡人亡。秦恆望見夢中的自己如一縷孤魂,拼了力氣喊着:“婉婉保重,來生再見。”

    那個女子一定是自己前世的妻子,自己與她一樣經歷了父皇與母后分離的悲哀。如今,縱然遠隔了千山萬水,秦恆也要在今生找到自己的最愛。

    秦恆霍然張開了雙眼,坐直了身子,朝着外頭喝了一聲:“清風回來了沒有?”

    有頎長的身影映上雪白的高麗紙軒窗,被喚做清風的男子日夜兼程,剛剛與秦恆的人在驛站匯合。他顧不得星夜趕路的操勞,隔着軒窗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屬下剛剛進了驛站,正要來向太子殿下覆命。”

    “進來說話”,秦恆顧不得更深露重,隨手披了一旁擱置的淡黃色寢衣,命人將宮燈燃起。

    清風領命挑簾而進,溫暖的燭光下露出一張風塵僕僕的面容,年輕而又英俊。

    他單膝跪在秦恆腳下淺褐色的氈毯上,露出英氣裏略帶着一絲疲憊的笑容:“屬下日夜兼程,希望不耽誤主子交待的事情。”

    亦臣亦友的男子輕笑間露出雪白的牙齒,下頜雖有青短的胡茬,也蓋不住眼中星光閃爍。他依着秦恆的示意,在下首太師椅上落了坐,顧不得喝一口宮婢端上的茶水,先將打聽來的結果一五一十說與秦恆知曉。

    “屬下已然打聽明白,當日隨同去馬場的幾位,除卻大公主慕容薇,另有夏閣老的孫女禧英郡主,芳名喚做蘭馨,還有陳閣老的次女名喚芝華,都不是主子想要找的人。”

    “還有一位又是哪個?”秦恆披衣下榻,深湛的眸子望着風塵僕僕的清風,急切裏帶着絲與平日大相徑庭的忐忑。

    清風並不賣關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攤在桌上。打開看時,是一幅少女的絹紗小像,雖勾勒得不是十分清楚,卻能分辨出那女子姣好如畫的樣貌。

    以手指向女子的身影,清風回道:“最後一位是安國夫人的義女,名喚溫婉。如今雖是宮中的五品尚儀,今次卻要與蘇暮寒同時受封。郡主的名頭只差那一張聖旨,與大公主慕容薇交情匪淺。”

    “就是她”,縱然那畫像粗劣不堪,秦恆還是一眼認出夢中人的模樣。他輕柔地撫摸着畫像上溫婉微蹙的眉眼,問道:“這小像從何得來?”

    閨閣女兒矜貴,等閒人家哪會輕易拿小像示人,還畫得如此粗劣?

    清風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又雜了些鄙夷,嘆道:“屬下已將這位溫婉姑娘的身世打聽清楚,她本是襄遠伯府的庶女,後來母親被擡做平妻,到是正經的伯府小姐。只是與她幾個姐姐自小不睦,屬下略略恐嚇,便從她四姐那裏得來了這幅小像,還添油加醋說了許多不堪之詞。”

    襄遠伯府不堪的名聲在外,溫婉那幾個姐姐大約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秦恆除卻深深的心疼,哪裏管旁人對溫婉做如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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