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去國
    自聽到雲揚那一縷琴聲絕美,早將夏蘭馨心絃撥動。

    如今聽了雲持的話,仗着在場的都是摯友,夏蘭馨雖然面色紅如丹霞,卻毫不扭捏做作。她大大方方立起身來,向衆人道了句抱歉,接過小螺遞來的大氅披在了身上。

    由幾名小丫頭掌着燈一路護送,夏蘭馨自己撐了把雨過天青的綢傘,踏着木屐走過一段六棱石子鋪就的小路,遠遠望見了佇立在一片雪色裏的聽雪樓。

    樓前的蕪廊下,燃着兩盞雪青色的蘭紋松茂長青六棱宮燈。淡淡的燈光下,正是雲揚長身而立,一片剪影投在淡青色的紗屏上,整個人亦如雨後初晴的天空,空濛而又清新。

    瞧着夏蘭馨手扶那扇雕花木門,靜靜立在眼前,雲揚倏然微笑,又如點燃了一方晴空。夏蘭馨面前驀然一亮,有着如沐春風的沉醉,衝雲揚露出傾心的微笑。

    夏蘭馨收了伴傘,兩人沿着蕪廊前行。雲揚順手接了夏蘭馨手上披風,命小丫頭替她搭上熏籠。

    聽雪樓的構造與雲持的閨房有幾分相同,下頭也搭着半米多高的木頭臺子。兩人沿着木梯拾幾而上,來到寬敞的花廳。

    花廳裏擺着架雞翅木聽濤觀雪的牙雕屏風,地上鋪着厚厚的雪青色氈毯,窗下襬着黃花梨的長几,擱着一套雨過天青的骨瓷茶具。再不遠處便是雲揚的琴臺,想是方纔他便在此處撫琴,琴音遠遠飛繞,傳入雲持閨房之中。

    雲揚將夏蘭馨讓在長几上首,自己坐在了她的對面,優雅地執起案上的七瓣蓮紋壺。

    銀吊子上烹着玉泉山水,如今剛剛三沸,雲揚熟稔地洗杯泡茶,將一杯散着熱氣的香茗奉到夏蘭馨面前。

    雲夫人已使人瞧過日子,只待過了新春佳節,便要再登閣老府的大門請期。如今兩人縱然私下會面,亦是雲夫人首肯,更有丫頭僕婦侍立在堂下,算不得私相授受。

    雲揚的聲音溫柔而暖心,一開口便如羽翼滑過湖面,在夏蘭馨心上投下淡淡的漣漪:“蘭馨,我要替子持多謝你。”

    夏蘭馨輕輕咬了咬下脣,臉上浮起真切的笑意:“子持已然謝過了,她本是我的好姐妹,你這謝意頗爲多餘。”

    雲揚的笑容亦如霽雪初晴,暖暖說道:“你如今還不曉得,你給了她怎樣的歡樂。等日後有機會,我定當親口告訴你,可惜現今還不是時候。”

    有些事,唯有等到夏蘭馨成了真正的雲家人,才能向她吐露。雲揚只是溫柔地將聞香杯遞到她的手上,再滿含着笑意看她飲下。

    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雲揚從未想過,自己會與西霞的閣老首輔府中扯上關係,更想不到,私底下的夏蘭馨是這般善解人意。

    他的斯文與她的英武,他的秀雅與她的嬌憨,哪怕是簡單的一顰一笑,兩人都是那麼完美的契合。

    再將夏蘭馨面前的蘭紋骨瓷杯注滿茶水,雲揚溫柔地擡起眼眸,沉醉地看了夏蘭馨一眼,歉然說道

    :“子持出閣,我做兄長的要去送嫁。這一來一回,上元佳節的期許只能落空。不曾想這一次允諾你的事情,就要食言。”

    本是約了這個上元節,夏蘭馨悄悄溜出家門,兩人沿着玉帶河的下游觀燈。如今佳節漸近,雲揚卻不能履約。

    夏蘭馨心上雖有小小遺憾,卻也替雲持欣慰。覺得能有云揚送上一程,這二十幾天的路程不至於太過冷清。

    此次雲持婚期定得倉促,大約雲家人也措手不及。夏蘭馨低低問道:“冒昧問一句,雲持的夫家,她那位公爹是否病情頗重?若不然我去求求蒹葭,瞧能不能請動羅訥言出面?”

    雲揚緩緩搖頭,沉默半晌,方嘆息着吐出一句:“病入膏肓,如今不過以野山參續命。縱然扁鵲再世也救不得,何苦要羅大夫旅途辛苦?”

    雲揚的意思,其實雲持這一場婚姻竟連沖喜也算不上,只是她夫家等不得兒子守孝三年,才必要趕在老人家嚥氣之前搶先辦了婚禮,因此才急急定了吉期。

    原來雲持一嫁過去,主持的第一件大事便會是自己公公的喪儀。夏蘭馨分明替雲持不值,向雲揚抱怨道:“平日金尊玉貴,子持又是那樣安嫺的性子,府上如何捨得這樣倉促?我心裏實在替子持委屈。”

    雲揚微微搖頭,側顏更是異樣的俊美,他將夏蘭馨的手包容在自己的掌心,緩緩說道:“子持沒有委屈,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她如今只是不慣。待咱們成了親,我自然一五一十向你述說,現今真得不能。”

    大家族都有些難言之隱,百年雲家獨居浣花灣,自然也有說不得的祕密。曉得雲揚難爲,夏蘭馨並不強求,只認真說道:“我信你。”

    算算路程,雲持要在臘月初七發嫁,婚期卻定在臘月二十九,這一路必定山水迢迢,夏蘭馨小心地問道:“未知子持嫁向何處,可是並不在西霞境內?”

    雲揚執着茶壺的手一頓,點頭說道:“你果然聰慧,的確是要去國懷鄉。若不然,她又怎會如此消沉。”

    楚天高、蜀水長,怪不得雲持送給夏蘭馨的自畫像上,是她一葉扁遙寄,獨自行在海里。

    能讓雲持所慮的原來並不是她的良人,而是全然陌生的國土、全然陌生的環境。一個女孩子家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園,換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那纔是雲持心間最大的迷茫。

    重重陰霾並未因着雲揚的坦誠而散盡,夏蘭馨心間只有更加撲朔迷離,還兼着爲將要孤零零在外的雲持擔憂。

    如今三國並立,雲持既然不嫁在西霞境內,卻又爲何她守着建安未來的太子妃溫婉、更守着康南將來的寧王妃慕容薇,沒有一絲日後或能相聚的喜氣?

    撇開這三處地方,夏蘭馨再想不能雲持能嫁去哪裏。她悵然擱下了茶杯,掩脣輕輕嘆息。

    瞧着夏蘭馨輕輕咕嘟着小嘴,替雲持萬分擔心的樣子,雲揚淡笑出聲,牽了她的手,指尖輕輕點上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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