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唐錦繡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權力與制度
    與此輩……共天下?!

    李承乾震驚的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孝恭,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天子坐擁江山、代天牧民,口含天憲、君臨天下,豈能與旁人“共天下”?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至尊國器焉能分享?!

    李孝恭嘆氣道:“微臣知道此乃大逆之言,可陛下博覽羣書,應當知曉古往今來的帝王雖然號稱‘天下至尊’‘天下共主’,可又有幾個能夠不受掣肘而坐擁天下?”

    君弱則臣強,古往今來真正做到“天下至尊”的沒有幾個,大多數時候君主都要受到各方之掣肘,困居於皇宮之內令不出京師,更有權臣當道、皇權旁落。

    故而,所謂的“天下至尊”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名義而已,若君主有才能,勿需那些虛無的名義亦能執掌乾坤;反之,若君主式弱,皇權自然被竊奪。

    如此,一個虛無的名義又有什麼用處?

    李承乾連連搖頭,神色惶然:“萬萬不可如此!縱然朕德行不足,難以懾服天下,卻也不能將國器拱手他人,否則後世子孫定然埋怨,罵朕是個亡國之君!”

    李孝恭道:“後世子孫能夠幫助陛下治理天下麼?非但不能,他們反而是帝國滅亡罪魁禍首,終有一日帝國要葬送在某一個後世子孫手中!”

    這話李承乾無以反駁,世上從無千年之王朝,實際上自兩漢以後,天下政權更迭、亂世叢生,所謂的皇帝也不知出了幾十、幾百個,大唐縱然興盛一時,但等到土地兼併愈發嚴重、吏治政策逐漸廢弛,終有崩塌的一日。

    所以他反問:“難道朕將皇權分享出去,帝國就能長盛不衰、李氏就能世世代代坐擁天下了?”

    李孝恭道:“自然不能,往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可是陛下知道,幫助陛下治理天下的不僅是宗室,更有勳貴、文官,他們若只是臣子,對於國家自然缺乏認同,除去少數幾個人之外,即便換了一個皇帝、換了一個國號,他們依然榮華富貴。可若是陛下讓他們知道他們效忠的不僅是陛下、不僅是大唐、更是他們自己,自然竭盡全力、以死報效。”

    頓了頓,神色略代激動:“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既然陛下無法阻止樞密院的設立,那就意味着皇權已經被分散,與其鬥到最後被幽禁於宮內,何如順勢而爲呢?陛下要知道,如果這件事當真成功,便是爲後世確立了一個萬世不易的制度,青史之上,陛下便是千古一帝!”

    時至今日,朝野上下的態度已經很是明確,房俊、李勣這軍方兩大山脈合攏,劉洎這樣一個文官領袖不置可否,馬周、許敬宗等人盡皆贊同,“樞密院”的設立已經不可阻擋,所差唯有時間而已。

    等到房俊一系將軍制改革的章程確立、各種法度條例盡皆完備,便是“樞密院”設立之時。

    李勣將會出任“樞密使”掌管全國軍隊,再有房俊支持,軍方几乎鐵板一塊,到那個時候除了捏着鼻子認下,又能如何?

    非要逼着李勣、房俊換一個皇帝嗎?

    既然已經不能反抗了,何不順勢而爲,看看軍權統合之後的效果究竟如何?

    若是當真可以避免軍閥割據、軍權散落之弊端,那麼就是可以流傳千古的制度,而作爲推出這個制度的名義上的策劃人,李承乾必將流芳百世。

    身爲皇帝可以捨棄軍權只爲了國家長久統一,這不是“千古一帝”,還有什麼可以稱作“千古一帝”?

    李承乾煩躁的揉了揉額頭,心中怒氣萬丈。

    外邊的敵人好對付,但是來自於身邊的敵人卻令他束手無策,這種憋悶的感覺讓人無所適從,只想一口氣踹翻這張茶几、點燃這間宮室,讓世人知道他的滔天怒火!

    “讓朕自剪羽翼,自縛雙手,將皇權拱手相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承乾紅着眼睛怒喝一聲,額頭青筋畢露。

    李孝恭渾身一震,不敢多說,趕緊離座跪地:“微臣罪該萬死,還請陛下息怒!”

    憤怒是最無用的東西,雖然可以提升膽氣……但也得在有膽氣發作的情況下。

    現在的局勢對於李承乾可謂內憂外患,他有膽氣以死相搏、維護皇權之完整嗎?

    *****

    數日之後,洛陽,魏王府。

    佔據道術坊一坊之地的魏王府終於修葺完成,魏王李泰自感洛陽局勢穩定,也從尚善坊搬回魏王府居住。

    初夏之時,洛陽氣溫適宜、雨量充沛,伊洛之水環城繞行,傍晚微涼。

花廳之內,魏王李泰設宴款待奉旨趕赴洛陽而來的閻立本,宴席並不奢華,唯有剛剛將河南一地田畝丈量完畢的許敬宗在座。

    先是大家相互碰杯喝了一個,李泰表達了對閻立本的期許,許敬宗也表態但有所需絕不推辭,雖然閻立本尚未明白素有“佞臣”之稱的許敬宗爲何成爲魏王給自己接風宴的座上客,但他素來脾性平和,並未因許敬宗之名聲而有所嫌棄,氣氛很是融洽。

    而後,閻立本舉杯敬李泰:“此番多謝殿下提攜,他朝若能有所進步,定不忘今日簡拔之恩。”

    身在長安,整日裏都在規矩之內辦事,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不過就是熬日子而已,哪裏有什麼進步的機會?

    但現在被李泰舉薦負責營建東都,這可是天下之事,他日功成之時,必然更進一步。更何況上一任營建洛陽的乃是天下建築大家宇文愷,能夠追尋這位建築界“大神”的足跡營建洛陽,幾乎是每一個建築家趨之若鶩的事,可不是誰都能搶到這樣一個好差事。

    李泰笑着道:“說起來着實慚愧,咱們乃是姻親,但本王與叔父平素來往不多,自是不甚瞭解,反倒是從房俊那裏得知叔父大才不遜宇文愷,這才向陛下舉薦。”

    閻立本搖搖頭:“越國公謬讚了,微臣哪裏有什麼大才?只不過是平常喜好這些故而有所鑽研,不僅比不得當世大家,更遑論與宇文愷那等不世之材比較?惶恐之至。”

    說來也怪,當初李泰持才傲物、桀驁不馴,最是看不起那等唯唯諾諾、隱忍低調之輩,可這些年自己韜光養晦,反倒愈發覺得這些謙遜嚴謹、平和穩重的人順眼。

    尤其還是自己王妃的親叔叔,往後營建東都長時間共事,想想就愜意穩妥……

    三人飲了一杯,李泰看着許敬宗似乎欲語還休,不由奇道:“許尚書可是有什麼難處?不妨說說,若本王能夠幫襯定盡力而爲。”

    雖然依舊不大瞧得起,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李泰也看出此人能力卓越,以往之所以官位不高、名聲不顯,只不過是缺乏一個機會而已。現在得道房俊之支持,機會降臨,辦事能力馬上凸顯,他日定然青雲直上、官運亨通。

    不至於多麼親密,但有這樣一個人脈總是一件好事,畢竟他這個“親王”的爵位看似尊崇,卻也成爲衆矢之的,關鍵時刻若是能有一個文官中的強勢人物給自己說話,殊爲難得……

    許敬宗糾結片刻,自懷中掏出一份文書,雙手遞給李泰,一臉爲難之色:“今日於保寧去官廨拜訪,送給下官這個,不待下官拒絕便告辭離去。下官拿着它有如燙手山芋一般,不敢收下,但送還卻也不妥,實在是糾結難決,還請殿下指教。”

    李泰伸手接過,看了一眼,居然是修業坊一處佔地數畝的豪華宅院房契,也就明白了許敬宗爲何“不敢收下也不好送還”。

    這是一份重禮,若是收下,且不說會否被御史臺的御史言官們得知今兒彈劾“收受賄賂”,單只是洛陽於氏拿出這樣一份厚禮自然有所圖,而許敬宗需要付出的代價肯定比這處宅院的價值更多。

    許敬宗現在主持丈量天下田畝,最困難的時期已經熬了過去,往後順風順水,一樁巨大的功勳幾乎落袋爲安,怎能願意在這個當口爲了區區錢財犯下此等錯誤?

    再是貪財的人也不會幹這種蠢事。

    可若是送還回去,就代表他不願向洛陽於氏低頭,洛陽於氏所求之事也不會給予方便,等同於徹底劃清界限。

    萬一洛陽於氏惱羞成怒,聯合其他世家再掀起什麼風波,指不定造成什麼樣的麻煩……

    閻立本看了一眼李泰手上的房契,嘖嘖嘴:“這可是大手筆。”

    朝廷營建洛陽以爲東都的消息是瞞不住的,所以現在洛陽的地價、房價已經開始上漲,這樣一處豪華宅院的價值起碼數萬貫,且有價無市。

    許敬宗苦笑道:“下官受皇命丈量天下田畝,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懈怠,收受賄賂自是不敢,可若是因此影響了整個河南府丈量田畝的大計,下官亦是百死莫贖!”

    李泰看着許敬宗的神情,心理忽然一動,這傢伙該不會是想收卻不敢收、不收又忍不住,所以想要讓他這個大唐親王、東都留守給他背書吧?

    娘咧,這麼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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