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味結同心 >第十四章 豆腐(中)
    穎孃的情況非常糟糕。

    急壞了阿芒同丫頭。

    兩人來來去去不住地摸着她的額頭,試了無數次的溫度。

    明明不發燒,應該是沒生病,可她的身體卻忽冷忽熱,面色亦是時紅時白。

    果娘覺都不睡了,只是抱着她哇哇大哭,直到哭不出聲音。

    丫頭急的直撓頭,蘇相公同何娘子已經不在了,這小姐倆可再不能出事兒了。

    想來想去,實在沒轍兒了,就把阿芒拉到一邊商量道:“阿芒哥,實在不成,還是送她去看郎中吧!”

    就這麼短短一句話十幾個字兒,丫頭說的時候卻咬了好幾回的牙。

    不爲別的,說來說去就是擔心這一露面,敗露了穎娘同果娘都還活着的消息。

    蘇相公同何娘子寧肯求他們將穎娘果娘送去數百里之外的崇塘鎮保嬰堂,都不願意將她們姐妹留在族中。

    如此籌謀,擱在旁人,或許會覺得匪夷所思,畢竟如今這世道,家族纔是每個族人的倚仗,無族之人也就無人庇佑,這是跌撲不破的道理,但旁觀者清的阿芒同丫頭卻是能夠理解他們身爲父母的一片苦心的。

    父母之愛子,則必爲之計深遠。

    若是保嬰堂真如蘇二郎所說的那般是個絕好的去處,那淪爲無根浮萍的她們姐妹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可一旦落在何氏的那幫宗親手裏頭,怕是早晚有一天就要走上絕路的。

    不是他們心胸狹窄、疑鄰竊鐵,實在是何氏的那幫白眼狼,但凡能有一個靠得住,何員外一家就絕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正因爲此,他們才贊同蘇二郎何娘子隱匿蹤跡,躲進這荒山之中,甚至於死後不入祖墳,也贊同穎娘果娘藉機死遁,自此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亦是贊同他們將衆人眼中的金母雞——“五味和”,拱手送人的。

    道理很簡單。

    但說起來容易,卻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勇氣和智慧斷尾求生的。

    穎娘同果娘都還太小了,尤其還是兩個女孩子。就算給她們立女戶,就算將“五味和”交到她們手上,可內無至親援手,外有羣狼環繞,她們也沒有自保的能力。十有八九還得被族裏頭明堂正道的奪了去,說不得還要爲此搭上餘生甚至於性命。

    何況不管怎的來說,不管那些個街坊宗親到底心黑心紅,也不管何員外是因爲氣急攻心還是因爲無知自負,無論他是過失還是故意,因爲他的這一把火,不但害了自己闔家,也對許許多多家庭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慘痛損失,這是不爭的事實。

    那麼多條活生生的人命啊,豈是能以銀錢來衡量的,哪怕何員外已經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而事已至此,蘇二郎同何娘子彌留之際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銀錢來恕罪。希望能以銀錢來稍稍緩解生者身體上的以及心靈上的痛苦,哪怕需要捨棄全幅身家,他們亦是無怨無尤。

    這纔是真正的天公地道!

    所以凡此種種,蘇二郎似乎是想都沒想,就決定兩害相權取其輕。

    竭盡全力做好周全的安排,也給她們母女選擇了一條看起來千難萬險前路不知,可說不得就能柳暗花明的道路。

    只是蘇二郎色色都考慮齊備了,卻絕對不會想到何娘子竟會隨他而去,單留下穎娘果娘小姐倆相依爲命……

    可就像丫頭所說的那樣,既是他們有諾在先,哪怕拼了性命,也會履行承諾,護着穎娘果娘前往崇

    塘保嬰堂的。

    這同穎娘是不是啞巴,沒有絲毫的關係。

    他們只希望,崇塘真如蘇二郎所說的那般,確是個世外桃源。而保嬰堂也確如何娘子所說的那般,是個“幼幼及人之遊,生生如己之生”的大同之地。如此一來,穎娘果娘姐妹也就能在那裏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只不過,看郎中的主意,阿芒猶豫過後,還是否決了。

    既是擔心穎娘被人認出來,也是因爲他漸漸感同身受地意識到,穎娘怕不是旁的,而是心出了問題,心裏頭生病了。

    她這幾天始終哭不出來,他就覺得不對勁。如今想來,怕是因着這些天來積壓下來的眼淚終於堆積到了頂點,然後在這樣的時刻,瞬間爆發,炸膛轟燃,才叫她就這樣倒下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自己想不開,沒了念想,沒了方向,散了心氣兒,不想活了,別說郎中了,恐怕天王老子來了都沒有辦法的。

    除非……蘇相公同何娘子能死而復生……

    丫頭能夠理解阿芒的說法,二人看着直到此刻才哭出來的穎娘,不免有些唏噓,又不免走投無路。

    而這一僵局,一直持續到綁住諸人以決絕的方式同他們一拍兩散。

    綁住在從丫頭那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就已是下定決心,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只能分道揚鑣了。

    只不過在這個隱隱以他爲首的小團體中,雖然不過七八個人,年紀還都不大,卻是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的。

    一種聲音覺得,蘇相公同何娘子確實一命換一命,換回了阿芒同丫頭的命,可這同他們又有甚的關係,又沒換他們的命。

    他們兩個既然想要履行承諾,那就隨他們去好嘍,憑甚的要搭上他們!他們已經從北到南流來流去的流夠了,好容易老天爺開始下雨了,可再不想流上個七八百里地兒了。哪怕那是甚的世外桃源,他們也不想去。

    但也有一個聲音不免覺得,阿芒同丫頭雖然言行舉止上越來越像何家人,說不出來的怪異,還越來越不合羣,可看起來還挺有本事兒的。

    雖然真叫他們說,也說不出來究竟本事兒在哪裏,可叫人打心裏放心確是真。

    所以他們或許真的可以跟着阿芒和丫頭去那甚的崇塘鎮瞧一瞧,說不得真是甚的世外桃源,是個可以存身的好去處呢!

    卻被綁住一句話打消了念頭。

    自打認識以來,綁住也確實覺得阿芒同丫頭爲人都不錯,卻是直到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兒的事兒看下來,他才意識到他們究竟好在哪兒,也正因爲此,他才這樣努力的想要爭取兩人的同行。

    曾經的經歷告訴他,一個人想在這樣人喫人的世道中死地求生是幾乎不可能的。可若是他們能夠齊心協力,說不得就能搏上一碗飯。

    而像阿芒丫頭這樣重情重義的人,不說一個抵三個,起碼不用擔心他們背後弄鬼捅刀,這就頂好不過了。

    可顯而易見,阿芒丫頭同他似乎並沒甚的情義可言,或許並不可能服他的管束。

    既然如此,他也沒有辦法。

    好容易找了個機會,趁着一心一意守着穎娘果娘姐妹的阿芒同丫頭一時不備,綁住聳了聳肩:“你們真相信何家豪富,蘇相公何娘子臨死前會連半根稻草都不給女兒留下嗎?”

    就是這麼一句話,撬動了大夥兒心裏的歹念,叫一衆原本意見迥異的小小子咬牙湊到了一塊兒,瞅準時機,趁着夜色,伸出了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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