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
那道鮮紅如血的身影，如花一般在蒼茫人海之中綻放開來，每一次綻放便是數百丈的距離，瞬息的功夫，空中就響起了一聲鏗鏘有力的脆響。
兩劍相交。
凌雪輕描淡寫的就接了下來，目光透過兩劍交錯的光影，望向對面那個有着清麗如水面龐的少女，她的目光中除了冰冷便是冰冷，微微一笑，妖眸閃耀的愈發詭異起來，下一刻終於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情緒，就像是拍打礁石的驚濤，一陣陣的在她那燃燒着冥火的眸子中狂涌着——恨意、痛苦、悔恨、悲傷還有不盡無法一下子說清楚的負面情緒。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充滿妖邪慾念的內心世界。
何其相似。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已經交過數十招。
關紅蝶的攻擊方式一如既往的簡練但卻有效，是徹徹底底的殺人劍法。自從從燕回鴻那裏求來這第二次傀儡生命之後，她就成爲了一具極佳的殺人機器，因爲木偶對傀儡師本人絕對忠誠，並且幾乎沒有痛覺，不會有多餘的情感，所以很多見不得檯面的勾當可以全部放心的交給她去做，本身便是五百年前的絕頂劍修天才，出行任務沒有鎩羽而歸的經歷，只不過這一次顯然是必敗的戰役，但饒是明知必敗，她第一劍落下的還是毫無半點猶豫，只因爲她是傀儡，主人需要她這麼做，所以她便這麼做了，理所當然。
凌雪閒庭信步的應對着，一臉笑盈盈的表情，似乎根本不着急馬上將關紅蝶馬上殺死或者虐殺，而是隨意至極的擋住所有曾經令她驕傲無比的劍招，四年時間她就華麗麗的完成了從獵物到獵人的轉變，然而正是她眼下這樣的神情才最讓關紅蝶愈加不要命的出招。
“你的劍鈍了。”
不知不覺，師傅關鳳華的這一句話就浮上關紅蝶的心頭，並且難以抑制的在她的耳畔重複。
光影交錯之中，她緊緊盯着對面銀髮女子那張令天下男女都難以抵抗的美麗面龐，感受着她那驚才豔豔的劍招，想起這個女人的一世功名與自己的墮落痛苦，一種名做嫉妒的東西開始在她的心中瘋狂生長起來，隨着時間的推進，她妒火中燒，最後化作滔天的執念。
憑什麼？
過去一幕幕令她半夜夢到還經常驚醒的噩夢般畫面在腦中浮現，遭遇一個魔修的暗算，自己也被採補一空直至氣海廢掉，這樣還不算，被玩膩之後她又被丟給另外幾個魔修，那不堪回首的****夜夜，將她曾經與師弟之間真摯愛戀玷污粉碎的乾乾淨淨，她從一個風華絕代的劍修變成了他人的胯下玩物，最後還被那幾個魔修日夜蹂躪榨取了僅剩的價值，最後師傅找到她的時候已經爲時晚矣，雖然殺了那幾個魔修，但那個暗算了她並毀掉了她的罪魁禍首已經不知所蹤，而她的身心也已經墮落。
師傅將她帶回宗門後，她已經懷上孽種，並且還走漏了風聲，曾發誓對她忠貞不二的師弟見到已是殘花敗柳之身的她也反悔離去，斷了她心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至此道心徹底奔潰，她憎恨整個世界，而此刻，最恨的人莫過於面前這個有着傾世容顏的美人。
她比自己比漂亮，實力天資也比自己要好，顛倒衆生的姿容享譽神州，連紀無雙這萬年不遇的人傑也對她癡情一片，如今更是大發神威，將她的仇敵玩弄與鼓掌。
還是那一句話，憑什麼。
憑什麼自己的劍鈍了，而她的劍卻越挫越利？！
她要毀了這一切，哪怕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關紅蝶成爲人偶之後第一次超脫了冥線的操縱，燃燒全身元氣，將靈劍武魂也在身後一同沸騰起來。
劍出，直指美人的嬌靨。
用心之歹毒可見一斑。
關鳳華睜大眼睛，他對這個弟子何其瞭解，哪裏會不懂她的心思，這可是真真正正的取死之道，他沙啞着嗓子想要開口阻止，卻發現萬般情緒到頭來，卻使得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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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凌雪仍然一劍擋住了關紅蝶，不過這一劍卻與前面的所有劍都截然不同，只見上面生出不盡的貪婪邪惡嘴巴，猶如鯨吞一般將關紅蝶匯聚在怨魂劍上的滔天怨氣吸入，似乎這股怨氣過於龐大，她吸收起來還有些不適，兩頰浮起兩坨醉人的紅暈，妖冶的目光也出現了短暫的飄忽。
關紅蝶怔住在原地，望着對面平靜望着她的凌雪，目光中沒有了怨氣，唯有一片茫然無措的恐懼，就像是忽然失去了看清前路能力的無助少女一樣。她只是個以執念撐起劍心的人偶罷了，這一劍凌雪沒有直接殺她，於她而言比殺了她還要難受，執念沒有了，她就等於一個廢偶了，再也無法用劍了。
凌雪沒有急於殺她，只是感受了下蒼穹之上的戰鬥後，便輕聲問道：“怎麼不打了？”
語氣平平淡淡，卻是沒有半分嘲諷譏笑，就連秦觀也不禁升起幾分不可思議。
關紅蝶慘笑道：“我的執念已被你盡數吸走，支撐我用劍的執念沒了，劍心也就沒了，我已經徹底失去了成爲劍修的資格，殺了我吧，我已經是一個廢物了”
凌雪盪漾的眸子中浮起幾分曾經一往無前的銳利，她仍然沒有馬上殺了關紅蝶，而是又問道：“你所謂的劍心太偏執，劍走偏鋒到了極端，這種劍心不要也罷。你可以回憶一下，你年輕時候是怎麼用劍的，那時候的你難道沒有劍心嗎？”
她那妖冶的眸子彷彿看穿了一切，說出來的話直指本心。
這個顛倒衆生，令正道爲她紅眼廝殺的妖女，卻是忽然有了一股絕世劍修的氣勢。
嫣紅的裙袍飄飄，恍惚之間，關紅蝶彷彿看到三千弱水畔碎盡一身造化凝聚出一劍的凌雪，喃喃自語道：“是啊，我原先是怎麼用劍的。”
她是劍癡。
練劍練劍，廢寢忘食的練劍，他師傅說她的劍道還需要一股浩然正氣，所以那一年她下山仗劍江湖，憑着本心幫了許許多多的人，只是因爲他說自己缺了正氣。
她終於再次記起了自己爲何爲劍癡，是因爲她先癡的那一張笑臉，然後才癡的手中這一把劍。
這是她的道。
凌雪看到她的眸子忽然閃爍起來，微微一笑，驀然出劍。
琴劍和鳴。
剎那的劍勢臨來，關紅蝶彷彿醍醐灌頂一般。
斬出一劍。
這一劍令衆生震顫，撕裂了天際的蒼穹，兩股龐大的劍氣瘋狂的交織，最後平分秋色。
凌雪笑道：“這不是會用劍麼。”
關紅蝶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劍，又哭又笑的呢喃道：“我真的做到了……”
她的身子開始變得虛幻起來，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猛然轉身望向遠處的關鳳華，彷彿渴望得到肯定的孩子一般，就像是當年百脈聚元的時候，朝她那師傅第一次露出純摯而又期盼的燦爛笑容，輕聲說道：“師傅，今天我神通了。”
關鳳華回望着關紅蝶，感受着這一劍中的浩然正氣，驀然淚流滿面，喃喃說道：“好劍、好劍，當浮一大白！”
他那昔日絕勝神州的女弟子，一劍入神通。
這一句久違又真心的稱讚，關紅蝶已經五百年沒有聽過，也苦苦的巴望了五百年，此刻終於聽到，笑得真是好開心，她那雙冥火搖曳的眸子彎成了月牙。她想起了那一年漫天鵝毛大雪，正是這個人拉着自己走進這一片她永遠不後悔走進的江湖，嫣紅的脣微微開闔，說道：“師傅，我來世還當你徒兒，你說好不好。”
“好，好，好！”關鳳華紅着眼眶，哽咽着一口氣連說了三個好字。
關紅蝶輕輕一笑，說道：“便知道是師傅最好了。”
話音落下，她已經破了一身心魔，徹底放下了一切執念，人偶之體化作飛灰消散。
關鳳華癡癡的望着他這被痛苦心魔折磨了五百年的弟子湮滅後，依稀之中還看到了一隻仿若黃泉谷的紅蝶飛到自己的手上，親暱偎依在自己的掌心中一會兒，最後才翩然飛舞起來，飛向九幽黃泉。
那裏是她的歸處。
凌雪輕聲說道：“她的靈魂重歸輪迴了。”
噗通一聲。
人海之中，關鳳華驀然跪下，對着那位被衆生皆嫉恨的妖女拜了三拜，每一拜都叩及地面，喃喃道：“這三拜，我爲我那犯了錯的劣徒而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