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方水榭三樓的雅閨『翠筱軒』內,那位蘇姑娘坐在牀邊,胳膊放在窗上,半趴着望向窗戶外那條清澈的都江渠。
良久,長長嘆了口氣。
不可否認,那個龜奴果然沒有誇張,這位獨臥窗沿的蘇姑娘單單是看側面就足以稱得上是人間尤物。
青絲垂地、肌膚勝雪,如玉脂般的顏容上,兩道眉黛微皺,明眸善睞、雙瞳剪水,端的是眉目如畫、明豔動人。
“吱呀——”
門開了,伺候的小丫環興匆匆地走入進屋,撩起薄紗般的簾幕,走入內室,將手中那些廳內賓客的答題紙擺在桌案上,旋即轉過頭望向那位出神望着窗外的蘇姑娘。
“小姐?”
蘇姑娘轉過頭來,那份美貌與微顯慵懶的舉止,就連那名小丫環都不覺得感覺心動。
“小姐,果然您纔是一方水榭裏最美的。”
小丫環由衷地稱讚道。
蘇姑娘淡淡一笑,用彷彿死水般不起波瀾的語氣喃喃說道:“美……綠兒,你知道麼,『美』乃『羊』、『大』,原本指的是肥美的羊羔……古人將羊羔蓄養在羊圈裏,待得尊貴的客人前來拜訪,主人就會將羊圈裏最肥的那隻羊殺掉,烹作佳餚……而我,與那些待宰的羊羔也沒多大區別罷了。”
“小姐,您呀就是這一點不好……”小丫環綠兒老氣橫秋地指責道:“您一天到晚將自己關在屋子裏,怎麼有機會結識這京裏有錢有勢的權貴呢?您瞧二樓的『幽竹軒』,那個王姑娘還沒有小姐您一半漂亮呢,可人家還是攀上了一位有錢的富客,據我打探啊,那個富客至今爲止已經在那王姑娘身上花了數千兩銀子了,這還不算,好像還打算爲那王姑娘贖身,接到府裏做妾。”
“在富貴人家做妾,日子未必就會好過。”蘇姑娘淡淡地笑着:“從屬於這一方水榭,變成屬於另外一個人,這有什麼改變麼?”
“好歹有個奔頭啊,小姐總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裏吧?若是能攀上哪位京中權貴,小姐可就能翻身了呀。”
蘇姑娘望了一眼小丫環綠兒,搖搖頭幽幽地說道:“哪怕是迎爲妾室,也不過是玩物罷了,好歹在這邊還有拒絕的餘地……”
小綠兒不開心地撅了撅嘴,將擺在桌上的那一疊紙拿過來塞在蘇姑娘手裏,鄭重其事地叮囑道:“反正無論如何我覺得比在這裏強。……小姐,趁着您還是個清倌兒,還是趕緊找個合適的歸宿吧,一旦有朝一日被迫失去了貞潔,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另外,據我打聽,樓裏的管事對小姐這半年來不見一人已有些不滿,二樓、三樓有些壞女人私底下也在說小姐的壞話。”
“合適的歸宿?”蘇姑娘自嘲道:“人活一世,想找一個知曉心意的人,談何容易?更何況是在這……正直純良的人,會來這種地方麼?”
“不管,反正小姐您還是看看吧,保不定今日會遇上知你心意的人呢?”說着,小綠兒在那疊紙中抽出一張,眼睛一亮,說道:“小姐,我覺得這個人就寫得不錯。『鶴者,天地之靈物,卓越羣倫。引頸高鳴、振翅作舞……』”
“能解釋鶴爲什麼單腳站立麼?”蘇姑娘淡淡問道。
“呃……他好像沒作解釋誒。”小綠兒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這才發現這是一篇讚頌鶴的文章,至於鶴爲什麼單腳站立,想來那位公子哥也難以回答。
“……”小綠兒遲疑地望着蘇姑娘,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你不會是故意出一個誰也答不上來的問題吧?”
“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因爲……小姐你這半年來都沒有見任何一人啊。”
“那只是因爲那些人的回答不符合我的心意而已。”蘇姑娘淡淡地說道。
小綠兒一臉不信的表情,問道:“那這次的問題,符合小姐心意的答案是什麼?如果是你小姐您,您會怎麼回答?”
蘇姑娘聞言沉默了片刻,擡首望着窗外的景緻喃喃說道:“我會說……鶴之所以單腳立着,是不想另外一隻腳也陷在淤泥裏。”
“小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綠兒懵懂不解地問道。
“不明白纔好,等有朝一日你若是能明白這句話了……那反而不好。”
小綠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逐一看遍樓下廳內衆賓客的答題,遺憾的是,看了十幾張也沒有一個人說中這位蘇姑娘的心中所想。
而對此,這位蘇姑娘也不意外,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
忽然,小綠兒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蘇姑娘心中一愣,疑惑地望向小綠兒,卻見後者掩着嘴樂不可支地說道:“小姐,小姐,這個人說得好有趣。他說……『鶴之所以一隻腳站着、一隻腳蜷着,是因爲若是兩隻腳都蜷着,那就跪下了。』”
“噗——”
即便這位滿腹憂愁的蘇姑娘,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地心中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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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小綠兒也注意到了蘇姑娘的表情,試探着問道:“小姐,見見這個人可好?”
“這……”蘇姑娘罕見地有些猶豫。
要說同意吧,此人並沒有說中她的心思,不能算是“知她心意之人”,可若是不同意吧,她覺得此人的回答的確十分有趣。
“見見吧,見見吧,說不定是一位既有錢、相貌又好的富家公子呢!”小綠兒見自家小姐面露猶豫之色,在旁趁熱打鐵地慫恿。
『看在此人能讓我會心一笑……』
已不知多少日子沒有笑過的蘇姑娘心下打定了主意。
“那……就見見吧。……那位公子叫什麼?”
“姜潤!”
丟下一個人名,小綠兒歡喜地跑了出去,噔噔跑到二樓的閣臺,高呼道:“哪位是姜潤姜公子?翠筱軒的蘇姑娘有請。”
“譁——”
頓時廳中滿堂譁然,廳內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誰不曉得,那位翠筱軒的蘇姑娘自從半年前在這一方水榭掛了牌後,就從未單獨見過任何人,沒想到今日竟然破了例。
“誰不曉得是哪個走運的傢伙!”
一位衣着鮮豔的富家公子恨恨地說道,眼中滿是嫉妒之色。
『姜潤?……那不是咱殿下麼?』
起初沈彧、穆青、呂牧三人還在憤恨那個蘇姑娘有眼無珠,竟然不選擇他們殿下,轉念一想他們這才忽然驚覺,姜潤不就是他們殿下剛起的化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