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逐漸開始意識到,他與趙弘昭的疏遠究竟因爲是什麼。
是因爲趙弘昭用大齊來稱呼齊國?
是因爲趙弘昭用大王來稱呼齊王?
不,是因爲趙弘昭已經漸漸忘記了他在齊國作爲人質的事實,正朝着一名爲了齊國利益考慮的齊國左相轉變。
明明是魏人,而且還是魏人的皇子,如今居然爲齊國的利益考慮,這讓趙弘潤感到憤怒,感到失望。
屋內的氣氛,隨着趙弘潤那一句話頓時再次冷卻下來。
趙弘潤目不轉睛地看着趙弘昭,而趙弘昭則默默地重複斟酒、飲酒的舉動,直到一連喝了三杯之後,他這才長吐一口氣,幽幽說道:“我……已經回不去了。”
“那只是你的看法。”
趙弘潤冷冷說道:“你我都清楚,一旦齊王呂僖過世之後,齊國究竟會變成怎樣一個亂攤子……”說到這裏,他微微嘆了口氣,伸出手勸道:“六哥,回大魏吧。此戰之後,你已沒有必要再作爲人質留在齊國,若是你不捨得六嫂,大可將其一同接到大梁去,到時候小弟送你一座睿王府,你與六嫂,還有父皇、烏貴嬪,一家人朝夕相處,和和睦睦……”
趙弘昭聞言苦笑一聲,微微搖頭說道:“弘潤,你誤會了一件事,爲兄……早已不是大魏送到齊國的質子了,哪國的質子,能擔任他國的左相?”
說到這裏,他擡頭望向趙弘潤,誠懇地說道:“大魏有你,有雍王、有襄王,人才濟濟,而齊國這邊……雖齊王乃當世的明君,但他幾個兒子皆不成器,齊王對爲兄恩寵有加,視爲兄如己出,爲兄不忍他過世之後,齊國被楚國所吞併。……弘潤,你是外來人,你不懂齊楚的仇恨。爲兄也不瞞你,齊王的身體,每況愈下,命將不久,可他爲何還是要強撐組織這次三國伐楚?因爲他知道,若是他不作爲,一旦他身故之後,齊國必定被楚國所滅。……無論是報恩也好,感恩也罷,爲兄已決定留在齊國。”
聽聞此言,趙弘潤面無表情地看着趙弘昭,隨即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齊王正是好手段,竟將一位在我大魏時只知風花雪月、吟詩作對的皇子,教導爲時刻爲了齊國利益而考慮的賢臣……”
“弘潤?”趙弘昭的面色微微有些難看,也有些尷尬。
畢竟想當初他在大梁時,確切沒有參與任何朝事,終日裏只是與那些文士作樂,可跑到齊國這邊,卻捨棄了曾經的生活,居然開始爲齊國出謀劃策,身爲魏國姬姓趙氏的王室子孫,這的確說不過去。
而此時,趙弘潤目視着趙弘昭,笑容苦澀地說道:“我原以爲是我大魏佔了便宜,非但能得到《魯公祕錄》的拓本,還能在齊國埋下一個位高權重的自己人,可謂是豐收。沒想到,弄到最後居然是我大魏失去了一位擁有國士之才的皇子。……一本《魯公祕錄》的拓本,換一個可保障齊國至少二十年穩定的睿王?呂僖不去經商,真是屈才了!”
“弘潤!”趙弘昭臉上閃過幾絲不悅,低聲呵斥道。
呵斥之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嘆息道:“弘潤,這是爲兄的決定,與大王……”
可剛說到這,就見趙弘潤面無表情地擡手打斷了他,目視着他正色說道:“眼下,我只想弄懂這一件事,那就是如今坐在我對面的,究竟是我大魏的睿王弘昭,還是齊國的左相姬昭。”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趙弘潤良久,眼中閃過陣陣掙扎之色,最終艱難地開口道:“就當是……後者吧!”
……
趙弘潤注視着趙弘昭,隨即微微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走出了雅間。
“衛驕,走了!”
站在雅間外的衛驕疑惑地發現自家殿下沉着臉,心下納悶,雖意識到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但有不好當場問及,遂忍着心中的困惑點了點頭。
而望着拂袖而去的肅王趙弘潤,雅間外另外一位宗衛長費崴,臉上亦是露出了幾許驚疑。
只見他走入雅間內,望着有些失神的趙弘昭,拱手問道:“殿下,您與肅王……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趙弘昭臉上苦笑連連,長長地嘆了口氣。
“談不上是什麼不愉快,不過……情節卻要比不愉快嚴重地多。”
說着這話,趙弘昭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獨自飲下。
大概過了片刻,田諱來到了這間雅間,對趙弘昭說道:“方纔,你那位八王弟,帶着人走了,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趙弘昭聞言又苦笑了一下,苦澀說道:“應該稱作,魏國的肅王殿下。”
田諱愣了愣,隨即好似醒悟了什麼,壓低聲音說道:“你……將話挑明瞭?”
“不是我,而是他。”趙弘昭微嘆了口氣,說道:“有些事,我不想瞞他。再者,也瞞不了他……索性挑明瞭吧。”
田諱聞言
皺了皺眉,提醒道:“這……會不會出什麼岔子?大王可是欽點了姬潤公子爲副將啊……”
趙弘昭聞言搖搖頭,正色說道:“弘潤才能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他只是,對有些事執念太深。”
說到這裏,他見田諱仍一臉猶豫之色,遂笑着說道:“放心吧,沒事的,今日且讓他好好歇息,好好捋一捋思緒,明日我再去找他,應該能說服他。”
“但願如此……”田諱點頭說道。
與此同時,趙弘潤已帶着宗衛們以及幾名青鴉衆出了彭城,來到了他們魏軍駐紮的軍營。
說是軍營,其實就是一片簡單的營地而已,談不上有多仔細,不過軍營內的兵帳倒是有不少。
而待等趙弘潤回到軍中時,五萬五千魏軍正在喫酒喫肉,享受於齊王呂僖給予的犒軍。
由於軍營內太過於吵鬧喧譁,趙弘潤帶着五名宗衛騎馬來到泗水的上游,找了一個僻靜處,眺望着滾滾的河水。
平心而論,事實趙弘昭的決定也並沒有什麼。
畢竟齊王呂僖那般恩寵他,非但將最疼愛的女兒下嫁給他,還將他提拔到齊國左相這個位高權重的位置上,倘若站在中立的角度,就算是趙弘潤亦得覺得,趙弘昭的確是得爲齊王呂僖、對齊國做點什麼。
可問題就在於,人都是有私心的,作爲魏人的皇子,趙弘潤無法站在中立公正的角度,他的立場,理所當然是偏向魏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