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兩日的感覺不同,今日,宿縣守將吳沅不時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久爲戰將的吳沅對此並不算陌生,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意味着今日會發生什麼對他極其不利的事。
仔細想想,當年那時候也有這種類似的感覺,只不過他當時沒有相信自己的直覺,依舊帶兵出去,這才中了項末的圈套,兵敗被擒。
雖然那時候項末愛惜他的才能,並未加害,但這件事亦從側面反應出,有時候一名將領的直覺,要比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東西更準。
“宿縣……不好守了。”
站在城門樓上,吳沅目視着在城外排兵佈陣的東路齊軍,口中喃喃說道。
冷不防聽到這句,旁邊那位宿縣的縣公東門宓,面色微變,喫驚地扭過頭來盯着吳沅。
因爲在東門宓的印象中,吳沅此人雖然話不多,但卻是一位極爲穩重靠譜的將領,不像楚國某些將領與貴族那樣,一聽到『田耽』這個名字就嚇得雙腿發軟,甚至於,吳沅彷彿絲毫未將田耽的威名當一回事。
當然,吳沅的這份自信,並不是狂妄,這幾日的攻城戰,這位吳越之地的降將已經做到了他能夠做到的一切,將田耽的軍隊阻擋在城外,不得寸進。
至於南城牆被齊軍的投石車砸毀,砸出了一個不小的缺口,這只是因爲宿縣楚軍缺少相應的遠程反制手段,是『非戰之罪』,倒不能因此怪罪吳沅。
更何況,齊軍就算將南城門砸出一口缺口,亦不代表齊軍就能順利從這個缺口殺入城內——守將吳沅早已下令晝夜趕修城牆,利用那些齊軍投石車拋投過來的石彈,堵死了宿縣南城門的缺口。
『果然還是因爲昨日北城門那一仗嗎?』
東門宓捋了捋鬍鬚,暗自想道。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與吳沅,以及城牆上幾乎任何一名楚軍兵將,都在或輕或重地取笑魏軍居然想放火燒燬城牆的可笑舉動,然而隨後的事實,卻彷彿狠狠甩給了他們一記巴掌——魏軍非但用這種辦法摧毀了宿縣的北城牆,甚至於還使得宿縣城內的楚軍士氣大跌,人人驚恐。
驚恐什麼?
自然是驚恐那位西路軍的統帥,『魏國肅王姬潤』。
因爲在這些楚人的共識中,火是無法燒燬城牆的,即是說『非人力所能達成』,而如今魏軍做到這一點,這就讓宿縣城內的楚軍大爲驚恐:莫非魏軍受火神庇護?
當然,因爲這件事而驚恐不安的,只是城內那些楚軍兵將,而至於這位出身吳越之地的將領吳沅,他在事後只是滿臉凝重地詢問東門宓:魏軍主帥,究竟是何許人物?
『魏公子潤』,這是趙弘潤在齊國與楚國率先打響名氣的稱謂。
從這個稱謂中能看出什麼?除了『魏王之子』外,還剩下什麼?
由此可見,縱使是趙弘潤曾經擊敗過楚暘城君熊拓進犯魏國的十六萬大軍,楚國對於趙弘潤仍然沒有產生重視,更別說當趙弘潤被與『楚國的宿敵田耽』擺在一起後。
毫不誇張地說,眼下十個楚人,最起碼有六七個將目光投注在田耽所率領的東路齊軍身上,看着他們一路高奏凱歌,連連攻克楚國城池,卻忽略了一個事實:『魏公子潤』所率領的西路魏軍,他們進攻楚國的速度絲毫不亞於田耽的東路齊軍。
南有『楚國宿敵田耽』,北有『魏公子潤』,縱使是吳沅曾在符離塞守將項末上將軍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宿縣不會有失,此刻亦難免動搖了信心。
不得不說,親眼目睹昨日魏軍以那種方式摧毀宿縣北城牆的“神蹟”,宿縣城內楚軍兵將們,可謂是大受打擊。
“宿縣……還能守多久?”望了一眼四周,見無人側耳竊聽他倆的對話,縣公東門宓遂小聲問吳沅道。
“……”吳沅漠然地瞥了一眼東門宓,避重就輕般地說道:“無論如何,吳某亦會守到最後,盡我力所能及。”
東門宓愣了愣,隨即不由地苦笑起來,因爲他發現,吳沅似乎是誤會了什麼。
想到這裏,東門宓連忙表明心跡道:“雖我東門氏家業皆在此宿縣,然我東門氏受大王與項氏諸多恩惠,豈可做出背主投敵之事?老朽只是覺得,若宿縣有失,符離塞的上將軍,處境恐怕……”
吳沅聞言默然不語。
其實他也很清楚,此番『抵禦齊王呂僖討伐軍』的戰役,楚國已經失去了先機。
這不,齊王呂僖手中的兩柄利刃——西路魏軍的魏公子姬潤,與東路齊軍的齊國名將田耽,他二人此刻分別佔據着銍縣與蘄縣,截斷了符離塞與楚國王都壽郢的聯繫。
或許對於整個楚國而言,這場
仗尚未露出敗相,但是對於楚國上將軍項末所鎮守的符離塞來說,卻已經是『腹背受敵』、『糧倉被襲』等諸多最不利的局面。
因此,眼下除非澮河南方的百萬楚軍北上援助符離塞,最起碼也要奪回銍縣與蘄縣,否則,項末就只能從符離塞向南撤離,除非他甘願與麾下數十萬大軍一起被困死在這座要塞。
然而,楚國的那位上將軍項末,至今都不捨得放棄他修築的符離塞,不捨得這座要塞落到齊王呂僖手中,至今仍在苦苦掙扎,否則,按照吳沅的判斷,項末早就應該向南突圍了。
『就以此戰,來報答項末當年的不殺之恩吧……』
吳沅在心底暗暗說道。
說着,他轉頭對東門宓說道:“東門族長。”
“吳將軍有何吩咐?”東門宓似乎是從吳沅那沉重的語氣中感覺出了什麼,一張老臉變得甚是嚴肅。
只見吳沅上下打量了東門宓幾眼,隨即沉聲說道:“爲堅守此城,吳某希望東門氏拿出家財,讓吳某可以憑此財物激勵軍中士卒士氣。”
不得不說,東門宓可不是銍縣的萬奚那種鼠目寸光的氏族族長,明明城池都快被攻破了,居然還死捏着錢財,以至於最終便宜了魏軍的鄢陵兵。
在聽聞吳沅的話後,東門宓雖然有些心疼,但他終歸也曉得孰輕孰重,於是聞言後點頭說道:“我東門氏願意傾盡家財,資助將軍!”
“好!”吳沅臉上終於罕見地露出了幾許欣慰的笑容,隨即,他轉頭望向城外正準備進攻的齊軍,頭也不回地說道:“趁着城外北郊的援軍尚未被魏軍驅逐,收拾細軟,退至符離塞去吧。……項將軍,當可保證你家族一門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