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楊也接不住。
“兄弟，我真的老了，這讓我很害怕。”
“哥哥您還沒到60吧？這怎麼能算老呢？不老不老。”
馬拉多納認真地盯着卓楊。“別和我打哈哈，兄弟你是死過一次的人，高呀，所以我才專門來問你。”
果然如此。
卓楊些許尷尬，他不想和蔻蔻之外的任何人談論這件事。
“馬哥你喝酒，別停呀。”
馬拉多納鼻子裏發出‘嗯——’的嘆氣重音。“我怎麼就老了呢？怎麼突然就老了呢？”
你這叫突然嗎？你這叫時間都去哪了。
“卓楊，死亡是什麼感覺？”
卓楊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馬哥，你可是球王，全世界球迷崇拜的偶像，包括我。你這一輩子有多少人羨慕你知道嗎？幹嘛這麼……喪？”
“你羨慕我嗎？”
卓楊：“……”好好的我羨慕你幹嘛？神經病吧！
“還是呀！”馬拉多納攤手：“我真的很想知道生命是什麼，死亡是什麼。”
“馬哥，生命和死亡，他們的意義，只是用來思考的，自我思考，而不必尋找他們的答案。執着於尋找答案，反倒會失去意義。”
“馬哥，我們國家著名植物學家劉華強說過：當你懷疑一顆西瓜保熟不保熟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劈開它的意義了。”
馬拉多納若有所思：“這位劉……一定是位非常傑出的科學家。”
卓楊使勁憋住笑，面無表情。
“我們國家還有一位叫許三多的……建築學家，他說：好好活就是有意義，有意義就是好好活。”
“還有一位叫雷洛的經濟學家，他說：人活着就是爲了喫飯。”
馬拉多納迷惑了。“你們國家……科學家真多。”
“是呀是呀。”
“卓楊，最近一年我總夢見我媽媽。”
“我也老夢見我媽。”
“我媽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卓楊：“……抱歉。”
馬拉多納陷入回憶。“我小的時候，媽媽總在街上……”
“馬哥喝酒，別停。”
卓楊實在尷尬，他自認和老馬的關係遠沒到掏心置腹的地步，倆人不適合交流這麼私密和涉及內心的話題，也沒必要聊深刻和沉重的事情。彼此合適的話題，僅限於足球。
卓楊從來不是知心大姐姐，尤其面對老馬這樣的人物。而且以他現在的地位和境界，想拒絕誰都不需要理由。
這麼說吧，卓楊知道老馬有心事，但覺得自己沒有義務幫他開解。
我是來參加美洲盃的，僅此而已。
馬拉多納是老江湖，他接收到了卓楊的信號，便收住話題閉口不言，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悶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客廳裏十分安靜，只有兩人時不時發出的‘咕咚’吞嚥聲。
許久，卓楊打破了沉默。
“馬哥，聊點足球吧。你接下來……”
“足球沒有任何意義。”老馬直接打斷他。
“你可是球王。”
“那什麼纔有意義？”
“啥都沒有意義！人活着就是一本糊塗賬，糊里糊塗就到頭了。卓楊，我要是你，就不參加狗屁美洲盃。”
“爲什麼？”
馬拉多納不耐煩地一揮手，便又不再說話。
哦，這貨的意思，美洲盃……沒有意義。
可對我來說非常有意義，因爲我喜歡足球，喜歡國家隊，喜歡培養春蕾球員。美洲盃機會多難得呀，人家這麼上趕着熱情相邀，我幹嘛不參加？
“呵呵。”卓楊乾笑兩聲。
於是，房間裏又陷入寂靜，偶爾有一聲‘咕咚’。
又是良久。
馬拉多納畢竟專程來此，以前還幫過自己，或者叫啓發，然後就這麼幹坐着，不是待客之道，卓楊還是覺得該聊點啥。
“馬哥，其實我也不知道足球有什麼意義。你看啊，我就是覺得足球好玩，我喜歡它。至於爲什麼喜歡？踢它的意義在哪裏？這些根本沒必要去糾結。管他呢，喜歡就是一切原因，這就足夠了。”
“我喜歡足球，於是我就踢足球，並且用踢球養活了自己和家人。工作和興趣愛好合二爲一，這其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馬哥，我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你說美洲盃是狗屁，沒有意義，對也不對。我只是喜歡足球，所以我帶着我的球隊就來了。我是亞洲人，卻來參加美洲盃，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管他有沒有意義呢。“
“去年世界盃的時候，我只想踢好每一場球。英超、歐冠、亞洲盃，都是如此。那時候，我不會想現在的美洲盃，我只想着馬上要做的事情。”
“這叫……活在當下，活好每一天。我覺得吧，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馬拉多納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卓楊兄弟啊，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會覺得足球什麼都不是，一點也不讓人喜歡。”
“可我不是還沒到嘛！馬哥你這話說的不對，足壇有很多比你年齡還大的老帥，比如我們上一場烏拉圭的教練塔瓦雷斯，我看他就仍然喜歡足球。”
“塔瓦雷斯是個傻逼。”老馬說。
這一下把卓楊懟得肝兒疼，他索性也不說了，愛咋咋去。
今天美景市的風很大，吹落梧桐樹葉四處飛舞。成羣的葉子尋找着街道的縫隙穿過，一頭撞向酒店的大樓。卻在即將撲上來的瞬間又飛快地繞開了牆面，繼續去了遠方。
“卓楊，今天我來，以爲能從你這裏找到答案。”馬拉多納說：“我很失望。”
“抱歉了，馬哥。”
馬拉多納站起身：“唉——，算了，走了。”
“馬哥彆着急呀，留下一塊喫個飯。”
老馬向後揮揮手。
馬拉多納走了，莫名其妙來，莫名其妙走，留下一堆莫名其妙把卓楊搞得丈二和尚。
今天的馬拉多納，怕不是個假的吧？
想想十三年前的大堡礁上是何等粗魯霸道，再想想一年前俄羅斯又是怎樣的揮斥方遒，以及油膩，很顯然，今天這個喪到極點的胖老頭，卓楊有理由懷疑是假的。
這是卓楊最後一次見到迭戈·馬拉多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