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有一個五不彈的說法,這是每個人學習古琴時必學的第一課。
一,疾風甚雨不彈。二,於塵市不彈。三,對俗子不彈。四,不坐不彈。五,衣冠不整不彈。
所以她今天才會穿着的如此正式。
在飛身上臺之時,陸綾道袍的銜接處一片凌亂,她沒有提醒她。
而陸綾果然沒有注意到。
一個合格的琴師,每一次演奏之前都會仔細檢查自己的身姿,不是爲了虛榮,而是對古琴的尊重。
特別是鳳鳴琴,秦琴每次在演奏之前,都會沐浴焚香幾個時辰,沈歸因爲這件事說了她好多次,但是秦琴依舊堅持。
纔不是師姐口中說的矯情,這是她的信仰。
“嗡……”
隨着陸綾的動作,一道淡淡的琴聲由中心向四周擴散而去。
聞聲,秦琴抽了抽嘴角,她強忍着將陸綾踢下臺的衝動。
只是這一聲,秦琴便已經可以確定,陸綾完全不會演奏古琴。
古琴演奏,撥絃時,只用指甲的話,聲音太燥,只用肉的話,聲音太悶,最合適的是使用指尖半甲半肉的部分演奏,這樣演奏出來的聲音才能中正平和,充滿韻味。
而陸綾呢?這一聲完全就是用指甲挑的。
秦琴完全聽不下去,她覺得自己的鳳鳴琴被褻瀆了,本來她看到陸綾打的一手好節奏,還以爲她是琴道天才,畢竟達者爲師,這種十幾歲在某一領域就達到巔峯的天才雖然罕見,但是並不是沒有。
顯然的,秦琴選錯了人,陸綾應該只是一個節奏感比較強的孩子,她或許是一個學習音律的好苗子,但是離能夠指點她秦琴還有幾百年呢。
如果陸綾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會爲自己鳴不平。
她又沒說自己是琴道大師,只是喜歡音樂,平時聽的歌比較多而已,前世可能也學過樂器,但是陸綾記不得了。
只知道自己應該是看不懂五線譜,簡譜的話可能還認識一點。
至於爲什麼用指甲……有可能和古箏有關,畢竟古箏都是用指甲進行演奏,而且是假指甲,不然在輪指的時候,自己的手指甲斷掉,絕對會痛死的,
陸綾也不知道,她手放在弦上之時,手指本能的就撥動了一下。
隨後,壓抑尖銳的回彈感順着指尖傳遞過來。
鳳鳴琴的手感很好。
看着火紅色琴絃在空氣中急速的顫動,陸綾低聲沉吟。
這一根應該是【宮】聲,也就是前世的【1】。
那下一根呢?
陸綾試了一下,然後發現是【商】,對應的正是【2】。
發現了規律,陸綾將表面的七根弦挨個彈了一遍。
“……”
陸綾在上面玩的開心,但是聽得人已經傻掉了。
女修們聽着瀰漫在空氣中的琴聲,表情複雜,一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
柳扶風目不忍視陸綾,但是同時心中也有不滿,秦琴有些欺人太甚了,她和其說的那麼清楚,後者還要拉着陸綾上去。
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切。”沈歸搖了搖頭,失去了興致,轉身回了大殿。
一場鬧劇罷了。
臺上,秦琴握緊了拳頭,指甲都掐到肉裏都沒發現。
這簡直就是在侮辱鳳鳴琴,侮辱鳳鳴琴的歷代主人,也侮辱鳳鳴琴最初的主人,那位許給了音律的尊者。
就在她要走上去,將陸綾帶下白玉臺的時候,陸綾動了。
她口中喃喃唸叨着,眼神隨着手指而動。
“11——”兩聲清脆,之後是嗡嗡的回聲。
陸綾連撥了兩下【宮】弦,接着便轉換爲了【徵】弦,然後順勢上了一個音階。
“55——”
“66——5——”
秦琴哪裏聽過這樣的琴聲,她剛邁出的腳步又一次頓住了。
接着,陸綾的手指順着高處往下每一個音階撥了兩下。
“4433221——”
隨後陸綾像是找到了
節奏,順着腦海中的記憶彈奏下去。
“唉,意外的還不錯呢。”
本來失望的女修們,對陸綾的琴藝水平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後者的表現讓她們眼前一亮。
這首曲子每一段雖然只有七個音,但是卻很簡單,她們很輕易的就記住了它的旋律,甚至有的女修只聽了一遍就能哼出聲了。
“有幾分童謠的意思,還不錯。”一個女修發出中肯的評價。
這首曲子雖然幼稚,比不得秦琴那種大段如溪風涼雨般連綿的琴聲,但是也有自己的味道。
簡單,朗朗上口就是這首曲子的優點。
柳扶風看着臺上,認真撫琴的陸綾,鬆了一口氣。
沈歸的腳步也停下,準備再觀察一下。
而秦琴哪裏聽過這種曲子,她一直以來學習的琴曲都是重節奏而輕旋律,連綿不絕的音律。
【這根本不是琴曲】
秦琴心中道。
她不承認這種簡單到簡陋的音律也能被稱爲古琴曲,只是秦琴雖然這麼想,卻是沒有再去阻攔陸綾了。
【了不起只是個童謠罷了】,秦琴搖頭。
如果陸綾知道她的想法,只怕會跳起來直接把【高山流水】,【胡笳十八拍】,【陽春白雪】這種千古名曲直接甩在她臉上。
但是陸綾沒有,其實她根本沒聽過多少琴曲……甚至連高山流水的旋律都記不太清……
這就是琴曲的特點,重節奏韻味而輕旋律,古琴,演奏的是一種意境,而陸綾這樣的鹹魚是聽不了太深奧的音樂的,古琴曲中的高境界,大象無形,在陸綾聽來根本就是無節奏無旋律的雜亂曲子。
其實,秦琴的演奏是正確的,甚至很高深,她自己譜的曲子,隱隱已經有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意思,放在陸綾前世,秦琴絕對是可以留名千古的大藝術家。
但是陸綾沒有這個欣賞水平……甚至這些女修也完全聽不出來,唯一隱隱能體會一些意境的,可能就只有沈歸了。
某種意義上,秦琴是有些憋屈。
她覺得自己退步了,是因爲女修們的反應在緩緩變淡,但是事實其實正好相反。
她曲子中的清秀逸淡,已經脫離了這些年輕女修的欣賞範圍,所以她纔會感到焦躁。
自己明明努力了,爲何卻退步?
於是秦琴陷入了一個牛角尖。
只能說受衆不同,如果是靈山的前輩們,或許就能聽出秦琴想要表達的東西了。
琴聲易解,琴心難得。
所以說,脫俗有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當然,對於不斷追求音律巔峯的秦琴來說,脫俗肯定是正確的。
而陸綾就是一個大俗人。
她就只能聽聽流行歌曲……不,她連流行歌都不聽,只會去聽一些小衆音樂。
因爲小衆音樂想要表達的情感,往往很容易就能聽出來,沒有千古名曲那麼有韻味且豪放大氣,但是卻有小家碧玉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她比較矯情的原因,很多時候,陸綾唱歌就容易把自己唱哭,可能是變成女孩子之後,也有些多愁善感了。
停下手中的演奏。
陸綾沉思着。
剛纔那首兒歌只是陸綾隨手彈的,爲的是適應鳳鳴琴的音色,現在她差不多已經記住了七絃的位置,可以開始真正的演奏了。
看着臺下數以千計的女修,陸綾心中突然泛起了些許無名苦澀。
沒來由的。
她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仔細想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都帶着些許玄幻的色彩。
其實直到現在,陸綾依舊沒有融入這個世界,這個全是陌生卻又熟悉的世界。
對於靈山,陸綾沒有任何的歸屬感,甚至她一直都沒有一絲安全感。
這是人之常情,她只是麻痹自己,對現實妥協了而已。
但是這正是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吧。
陸綾想到了一首曲子,一個前世她最愛的系列曲之一。
《孤帆》。
微微福身,陸綾的雙手撫上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