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華提前離席,其實也是有事情的,人的權力與他要面對的飯局成正比。

    春節將至,委員會又有一批老幹部要退休了,理應做個宴會歡送,肖恩華也親自率領高層領導,挨桌敬酒,與曾經的同僚們道別。

    值得一提的是,他今年的敬酒隊伍中破格加入了穆纖雪,這像是一種嘉獎,也像是一個暗示。

    與那些說漂亮話的傢伙不同,穆纖雪同時也有把事情做好的能力,她先後收拾了兩個爛攤子,把飽受質疑的新歌榜重新做活,又爲烏煙瘴氣的金曲獎正名。

    外加穆纖雪本就是創始人的後人,對於她的這個待遇沒人能說出半個不字。

    然而總有超乎常人的存在,領導團敬到某一桌的時候,發生了意外。

    “她算什麼她有資格麼”

    葛如一橫眉怒目,滿面醉紅,顯然是喝多了,晃晃悠悠指着穆纖雪罵道:“當年你爸都沒敢這麼質疑我,你算什麼”

    有人勸,有人慌,有人樂呵,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老葛真是連最後的體面也沒了。”

    “他跟穆纖雪叫什麼勁啊。”

    “你忘了,金曲獎評審的時候,穆纖雪把他的評審團都廢了,推倒重來,要不老葛能死這麼慘”

    “可穆纖雪做的也沒問題啊,都那麼被質疑了。”

    “誒老葛是指望自己退休以後,也能拿住金曲獎的,穆纖雪這個行爲相當於拆臺。你動腦子想想,這次這麼一搞,以後的金曲獎,是不是該穆纖雪說的算了”

    “明白了,穆纖雪把老葛最後的權力給搶走了”

    “是吧,穆纖雪她爹都沒做成這事兒。”

    “老葛也真是喝多了”

    衆人勸也沒用,葛如一依然指着穆纖雪的鼻子罵道:“肖恩華,我可告訴你,這個人不能用,我一個退休的人了,沒什麼要爭的,這個人會把委員會工作搞亂的。”

    “謹記。”肖恩華舉杯道,“多謝前輩提點。”

    “哼”葛如一這才勉強與其他人一一碰杯,唯獨避過了穆纖雪。

    然而席罷,還是穆纖雪開車送葛如一回的家。

    葛如一雖滿面醉意,酒氣熏熏,腦子卻是清醒的,他透過車窗看着自己漸漸遠離酒店,面色平淡,這只是個儀式而已,其實他的權力早在金曲獎的時候就走到了盡頭。

    他轉望穆纖雪,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安慰。

    好在,有所傳承。

    他用盡最後的影響力,在最後的時間全力反對提拔穆纖雪,在外人看來他像是一個狹隘的瘋老頭,但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傳承下去,派系鬥爭在原理上也許很複雜,但在操作上極其簡單粗暴,凡是對方支持的,我們就反對,對方要提拔的,我們就阻礙,反向也成立。

    “我一直在跟肖恩華鬥,但每一次拳頭好像都打進了棉花裏。”葛如一直視前方,不再看過往,自嘲一笑,“他真的什麼都不用做,把我熬退休就行了,還順手把甄傑熬到坐牢了。”

    “今後有合適的會議和論壇,我會邀請您的。”穆纖雪平和地開着車,“您的理念和經驗依然可以傳承下去,只是脫離一線。”

    “行了,我現在名聲臭,我知道,別勉強了。”葛如一仰在椅背上,“我也退休了啊你爹這一輩,一個都不剩了,今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嗯。”穆纖雪一向如此。

    “現在看來,林薔會坐我的位置,你很可能會接林薔的位置,今後音樂事業部就是娘子軍了。”

    穆纖雪強行開玩笑道:“這個詞現在說起來可有性別歧視的味道。”

    “真麻煩,什麼都是歧視。”葛如一擺了擺手,“林薔是個堅決的務實派,肖恩華的人,你今後少不了跟她鬧矛盾,要學會自己爭取資源和權力,不能任憑所謂的組織安排,那樣喫虧。”

    “嗯。”

    “時間不多了,容我嘮叨兩句,有些事,我知道你不感興趣,但你必須知道。”葛如一比劃道,“一直以來,從委員會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就有派系之爭,最初我們都很純粹,因理念的不同而站隊,問題主要集中在民粹和精粹身上。我堅持要由專業人員決定事情,就像金曲獎一樣,大多數人審美層次很低,我們要拉高它。而你父親站在我的對立面,堅持把話語權讓出去,就像新歌榜一樣,由所有的人去投票。我們雙方始終都在互相拉扯,所以看到的結果就是,金曲獎複審雖然是評審團制度,但入圍資格是由全體聽衆決定的。新歌榜雖然是由聽衆投票決定的,但範圍僅限實名審覈的會員,這就是我們博弈的結果,我認爲這是好的,從結果上來說,避免了極端,是靈活的,有活力的。”

    穆纖雪附和道:“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小時候我爸一回家,總是先罵三句葛如一大傻嗶了。”

    “哈哈哈哈哈”葛如一這次真的笑了起來,被罵反而被逗笑了,“對,當時我倆因爲每件事吵架,吵着吵着,他就哎呀身體撐不住,就別跟我吵了麼”

    穆纖雪點頭道:“他最後惦記的也是您,要我今後千萬別聽您的話。”

    “哈哈哈這傢伙”葛如一笑着笑着,也就哭了,“那時候真好啊我們都沒想着撈權力,滿腦子都是理想,爲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堅持,而爭執,整個會議室都是荷爾蒙的火花,那樣的日子,真他媽來勁啊。再看現在什麼他媽的理想,理念,就剩下權和錢了。”

    葛如一仰頭長嘆,不覺間兩行熱淚滑下:“我也沒資格說別人要是你爸在,我可能就不會陷進去了,和他在一起,就不會想那些事,只會想着怎麼擊敗這個混賬東西。老穆啊老穆,你太幸福了,能在最好的時候走,我一個人搞不定啊”

    穆纖雪也頗有感懷,緩緩停下車子,轉身衝葛如一鄭重鞠躬:“大多數人以爲眼前的一切是理所應當的,並習慣性的抨擊委員會,但我知道這一切來之不易,至少允許我個人,感謝您爲華語文娛事業所作出的奮鬥,您的一生,功大於過。”

    “好好謝謝謝謝你”葛如一看着這僅有的肯定,老淚縱橫,他連忙扶起穆纖雪,“下面,也是我最後要說的東西,很關鍵你務必留個心眼兒。”

    “您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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