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埃瑞克小的時候,家裏還並沒有這樣冷清。雖然他的父母依然是非同一般地忙,但好歹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十幾年不見人影。在休假日,他們興許還會帶年幼的埃瑞克外出遊玩,就像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那樣。

    那是至今爲止,埃瑞克感受到最多親情的一段時光。

    那段時期雖然家中訪客仍然少得離譜,但唯有那麼一個人時常造訪。埃瑞克依稀還記得那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喜歡抽一種有嗆人煙味的劣質香菸,還時常稱這種煙能夠幫助提神。埃瑞克記得那個傢伙幽默感十足,聊起天來就像在講單口相聲。父親似乎什麼時候提到過那個傢伙是自己的一位同事,同時還是最好的朋友。

    關於這個男人的細節埃瑞克已經記不清了,但這麼多年過去後,唯有那一件事他記憶猶新。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和自己父母的一天。

    在他三歲的某一天,家裏的門鈴像是發了瘋一樣被按得嗡嗡作響。父親打開門後,像是剛剛跑完馬拉松的這個男人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門口,渾身的汗水簡直就像是冒着傾盆暴雨跑來的一樣。

    “它醒了,博士!”男人的臉色因缺氧而慘白如紙,卻分明寫滿了無法抑制的激動,“我們已經把它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是來接你過去的!”

    埃瑞克不知道他們指的是什麼,但他記得父親和母親似乎也非常激動。兩人匆匆地跟着那個男人去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多數人會覺得,一個人三歲時的記憶是十分模糊不清的,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已經十分難以從那斷續的影像裏提取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但埃瑞克卻不然,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的多數事情他都記得。

    “他的名字是馬特·奧古斯丁。”埃瑞克說話時,他和凱莉·薩米爾正坐在開往加利福尼亞的火車上,“當年就是他叫走了我的父親,從此他們再也沒回來。我查過他的住所,我知道他在加州的地址,但是一直沒去找過他。”

    “爲什麼?”

    埃瑞克沉吟半晌,目光投向了火車的窗外,草木如幻燈片般從小小的窗戶裏閃過。

    “我爸媽多次來信裏都強調了不要試圖去找他們,等他們事情辦完自然會回來。”他輕輕說,“雖然我並不大相信,但是直覺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深入去查的話,肯定會被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可能就不得不對我這來之不易的普通生活說再見了。”

    他自嘲地笑了。

    “我一直拿父親在信裏勸我‘專注生活’一類的幌子騙自己,但那不過是自我麻痹罷了。我早該知道啊......我不可能一直這麼平凡地活下去......”

    凱莉神色複雜地望着他,沒有說話。

    馬特·奧古斯丁的住所並不難找,那是加州郊外的一棟複式別墅。外圍黑色的鐵門已經鏽跡斑斑,看上去已經很有些年頭了。花園裏雜草叢生,最高的已經能夠及腰,一陣強風從院

    子裏拂過,簌簌的聲響宛如一支手風琴曲。

    “看起來他已經不在了。”凱莉皺了皺眉,似乎不大喜歡這棟老別墅散發出的詭異氣息。

    “不,報箱還在使用,今天的報紙還沒取走。”埃瑞克道,“還有人住。”

    黑色的鐵柵門門鎖已經壞了,埃瑞克用力推開了“吱呀”的鐵門。兩人穿過夾在呼啦的雜草間的小道,來到了別墅的門前。

    埃瑞克足足按了兩分多鐘的門鈴,門才終於慢吞吞地開了。

    門後出現的男人頭髮亂得像是雞窩,穿着一身邋遢的睡衣。儘管這個男人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痕跡,埃瑞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馬特·奧古斯丁。

    “奧古斯丁先生......”

    埃瑞克剛剛開口,甚至沒能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這個男人卻就像見了鬼一樣臉色大變,急忙就要關門。埃瑞克眼疾手快,一手伸入門縫竭力拉住了門板不讓他合攏。

    “奧古斯丁先生!我是埃瑞克·夏洛特,帕德里克·夏洛特的兒子!”埃瑞克高喊出來的時候,他注意到奧古斯丁露出的驚異的神色,門上傳來的力氣似乎也變小了。

    看出了對方的動搖,他提高了音量,繼續問道:“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爸和我媽究竟去了哪裏?你知道的對吧!?”

    奧古斯丁眼睛裏似乎流露出了猶豫,同時卻又像是飽含着深深的懼意。

    他猛地抓住了埃瑞克的手,湊上前去,用惡狠狠的語氣大聲地道:“不要來煩我!”

    但緊接着,埃瑞克又聽到了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今天晚上,一個人過來。”

    埃瑞克一愣,在他分神的一剎,奧古斯丁“砰”地一聲關上了門,緊接着裏面便傳來了鏈條鎖門的聲音。

    埃瑞克和凱莉都沒有注意到,一條街以外,一個女人正坐在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駕駛座上,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接聽着手機。

    “是的......他找到了奧古斯丁博士......嗯,目前爲止都還像計算中的那樣。”她說道,“......是的,她也跟在一起......嗯,我會保持關注的。”

    奧古斯丁博士站在別墅窗前,注視着埃瑞克和凱莉離開了別墅後,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坐在地。

    他雙手抱緊了腦袋,十指深深插進了蓬亂的黑髮裏,其中已經夾雜了不少銀色髮絲。對於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來說,他確實已經顯得太老了一點。

    “你的兒子找過來了,夏洛特博士。”他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地自言自語道,“也許我會死,但是......但是我必須告訴他真相。這是我唯一能夠補償你的了......摯友。我很抱歉......”

    這個邋遢的中年男人痛苦地抱着頭,身子不住抽搐,似乎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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