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雲疏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王夫人摸挲着寶玉的脖項說道:“前兒的丸藥都喫完了?“寶玉答道:“還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兒再取十丸來,天天臨睡的時候,叫襲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寶玉道:“只從太太吩咐了,襲人天天晚上想着,打發我喫。”賈政問道:“襲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個丫頭。”賈政道:“丫頭不管叫個什麼罷了,是誰這樣刁鑽,起這樣的名字?“王夫人見賈政不自在了,便替寶玉掩飾道:“是老太太起的。”賈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這話,一定是寶玉。”寶玉見瞞不過,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讀詩,曾記古人有一句詩云:`花氣襲人知晝暖\'.因這個丫頭姓花,便隨口起了這個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寶玉,你回去改了罷.老爺也不用爲這小事動氣。”賈政道:“究竟也無礙,又何用改.只是可見寶玉不務正,專在這些濃詞豔賦上作工夫。”說畢,斷喝一聲:“作業的畜生,還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罷,只怕老太太等你喫飯呢。”寶玉答應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釧兒笑着伸伸舌頭,帶着兩個嬤嬤一溜煙去了.剛至穿堂門前,只見襲人倚門立在那裏,一見寶玉平安回來,堆下笑來問道:“叫你作什麼?“寶玉告訴他:“沒有什麼,不過怕我進園去淘氣,吩咐吩咐。”一面說,一面回至賈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見林黛玉正在那裏,寶玉便問他:“你住那一處好?“林黛玉正心裏盤算這事,忽見寶玉問他,便笑道:“我心裏想着瀟湘館好,愛那幾竿竹子隱着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寶玉聽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樣,我也要叫你住這裏呢.我就住怡紅院,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

    兩人正計較,就有賈政遣人來回賈母說:“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兒姐兒們好搬進去的.這幾日內遣人進去分派收拾。”薛寶釵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氏住了稻香村,寶玉住了怡紅院.每一處添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除各人奶孃親隨丫鬟不算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至二十二日,一齊進去,登時園內花招繡帶,柳拂香風,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閒言少敘.且說寶玉自進花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樂.他曾有幾首即事詩,雖不算好,卻倒是真情真景,略記幾首雲:

    春夜即事

    霞綃雲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爲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夏夜即事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秋夜即事

    絳芸軒裏絕喧譁,桂魄流光浸茜紗.

    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溼棲鴉.

    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

    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やむ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女兒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因這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妖豔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讚.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寶玉亦發得了意,鎮日家作這些外務.

    誰想靜中生煩惱,忽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來進去只是悶悶的.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臥不避,嘻笑無心,那裏知寶玉此時的心事.那寶玉心內不自在,便懶在園內,只在外頭鬼混,卻又癡癡的.茗煙見他這樣,因想與他開心,左思右想,皆是寶玉頑煩了的,不能開心,惟有這件,寶玉不曾看見過.想畢,便走去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並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茗煙又囑咐他不可拿進園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寶玉那裏舍的不拿進園去,踟躕再三,單把那文理細密的揀了幾套進去,放在**頂上,無人時自己密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在外面書房裏.

    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後,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着,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來只見地下還有許多,寶玉正踟躕間,只聽背後有人說道:“你在這裏作什麼?“寶玉一回頭,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着花鋤,鋤上掛着花囊,手內拿着花帚.寶玉笑道:“好,好,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裏.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裏呢。”林黛玉道:“撂在水裏不好.你看這裏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裏,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乾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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