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因記掛着晴雯襲人等事,便先回園裏來。到房中,藥香滿屋,一人不見,只見晴雯獨臥於炕上,臉面燒的飛紅,又摸了一摸,只覺燙手。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伸進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燒。因說道:“別人去了也罷,麝月秋紋也這樣無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紋是我攆了他去喫飯的,麝月是方纔平兒來找他出去了。兩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寶玉道:“平兒不是那樣人。況且他並不知你病特來瞧你,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說話,偶然見你病了,隨口說特瞧你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與他何干?你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爲這無干的事傷和氣。”晴雯道:“這話也是,只是疑他爲什麼忽然間瞞起我來。”寶玉笑道:“讓我從後門出去,到那窗根下聽聽說些什麼,來告訴你。”說着,果然從後門出去,至窗下潛聽。
只聞麝月悄問道:“你怎麼就得了的?”平兒道:“那日洗手時不見了,二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裏各處的媽媽們小心查訪。我們只疑惑邢姑娘的丫頭,本來又窮,只怕小孩子家沒見過,拿了起來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裏的。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裏,你們這裏的宋媽媽去了,拿着這支鐲子,說是小丫頭子墜兒偷起來的,被他看見,來回二奶奶的。我趕着忙接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那一年有一個良兒偷玉,剛冷了一二年間,還有人提起來趁願,這會子又跑出一個偷金子的來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這樣,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嚀宋媽,千萬別告訴寶玉,只當沒有這事,別和一個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聽了也生氣。三則襲人和你們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說:‘我往大奶奶那裏去的,誰知鐲子褪了口,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兒雪化盡了,黃澄澄的映着日頭,還在那裏呢,我就揀了起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來告訴你們。你們以後防着他些,別使喚他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着,變個法子打發出去就完了。”麝月道:“這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麼這麼眼皮子淺。”平兒道:“究竟這鐲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說的,這叫做‘蝦鬚鐲’,倒是這顆珠子還罷了。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時氣了,或打或罵,依舊嚷出來不好,所以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說着便作辭而去。
晴雯服了藥,至晚間又服二和,夜間雖有些汗,還未見效,仍是發燒,頭疼鼻塞聲重。次日,王太醫又來診視,另加減湯劑。雖然稍減了燒,仍是頭疼。寶玉便命麝月:“取鼻菸來,給他嗅些痛打幾個嚏噴,就通了關竅。”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來,遞與寶玉。寶玉便揭翻盒扇,裏面有西洋琺琅的黃髮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裏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菸。晴雯只顧看畫兒,寶玉道:“嗅些,走了氣就不好了。”晴雯聽說,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樣。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覺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嚏噴,眼淚鼻涕登時齊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拿紙來。”早有小丫頭子遞過一搭子細紙,晴雯便一張一張的拿來醒鼻子。寶玉笑問:“如何?”晴雯笑道:“果覺通快些,只是太陽還疼。”寶玉笑道:“越性盡用西洋藥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說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說我說了:姐姐那裏常有那西洋貼頭疼的膏子藥,叫做‘依弗哪’,找尋一點兒。”麝月答應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節來。便去找了一塊紅緞子角兒,鉸了兩塊指頂大的圓式,將那藥烤和了,用簪挺攤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鏡,貼在兩太陽上。麝月笑道:“病的蓬頭鬼一樣,如今貼了這個,倒俏皮了。二奶奶貼慣了,倒不大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