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個人不一樣,她在流淚。她就是我身旁的阿珠。我心裏不住嘆息:掃墓的人們來這裏是爲了紀念,而她卻正面臨永久的道別。

    我們等的人來了。竟然是一位道士。他身穿黑色道袍,頭髮在頭頂上挽了個簨,鬍鬚也很長,黑瘦。我覺得這個人看上去讓人感覺不大舒服,因爲他給人一種很髒的樣子。

    他竟然還有辦公室!現在,我和阿珠就坐在他的這間辦公室裏面。

    “先交錢。”道士說。

    “多少?”我問。

    “三百。這是陵園,埋死人的地方,不能雙數。”他說。

    我也沒有計較,即刻給了他三百塊錢。心想這下好了吧?可是他卻繼續地說道:“還需要五枚古銅錢,最好的雍正年代的。需要用這樣的錢幣定墓。”

    我頓時明白了:原來又要收錢。於是問道:“需要多少呢?”

    “五十塊錢一枚,一共二百五十塊。”他說。

    得,給吧。

    “還需要一隻公雞。大公雞。”他說,“我這裏有,如果你們自己去買也行。”

    我心裏有些上當的感覺了,不過依然耐着性子問道:“這又要多少錢呢?”

    “一百塊。我這裏的公雞可不一樣,雄赳赳的,這樣的才壓得住邪。”他說。

    這下我注意了,“那還需要什麼呢?你一併說出來。”

    “錢紙、香燭。這很便宜,五十塊錢完全夠了。”他說。

    “還需要什麼嗎?”我又問道。

    “就這些就可以了。我不會亂收錢的。”他嚴肅地對我說。於是我又給了他一百五。隨即,他帶着東西出門,身上揹着一個箱子,手上提着一隻大公雞。阿珠捧着她母親的骨灰,我手上是她父親的骨灰盒,我們緊跟在他身後。

    現在,我終於明白公墓爲什麼這麼掙錢了。心裏想到宋梅和斯爲民的事情,頓時感嘆不已。同時,我也覺得世事無常:斯爲民爲了公墓的項目坐牢,宋梅送了命,而得益的卻是寧相如,還有我和康德茂。

    道士的一句話讓我知道了這裏的擁擠,他說:“這裏的墓早就賣得差不多了,這個墓是別人幾年前就訂了的,最近才退。據說是這個人在國外定居去了。”

    原來如此。看來今後寧相如的那個項目很賺錢啊。我心想。

    墓前,道士開始做法。他在墓前嘰裏呱啦地說着什麼,像和尚在念經似的,隨即將五枚錢幣放在了墓穴的四個角處,最後一枚放在了正中間,然後殺雞,阿珠有些害怕,她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別怕,白天呢,四周還有這麼多的人。”我安慰她道。

    隨即,道士將骨灰盒分別放了進去,兩隻骨灰盒緊緊挨在了一起。我心裏不禁感慨:但願他們在那邊不要再吵架,更不要互相傷害。

    道士從公雞的頸部拔下一根羽毛來,沾上公雞的血灑在了墓穴裏面的骨灰盒上面,嘴裏同時在呢喃着我聽不懂的話。道士做法結束,隨即蓋上了水泥蓋板,然後從箱子裏面取出一個罐子,打開後我才發現裏面裝的竟然是和了水的水泥。他用水泥將蓋板的邊緣糊住,完全一副泥瓦匠的樣子,動作非常的嫺熟。

    “好了。你們自己燒錢紙、上香吧。”道士說,隨即提着那隻大公雞就準備離開。

    “你等等。”我即刻叫住了他。

    他看着我,莫名其妙的樣子。

    我看着他手上的公雞,對他說道:“既然我們花錢買了這隻雞,那它就應該是屬於我們的吧?”

    他頓時尷尬起來,“我以爲你們不要了呢。”

    我說:“誰說的我們不要了?你放在這裏。一會兒我們拿走。”

    他很不情願地將那隻公雞放了下來。如果不是因爲看見阿珠傷心的樣子的話,我肯定會大笑一場的。

    阿珠點好了香燭,然後在墓前磕頭。她嚎啕大哭。四周掃墓的人都在朝我們看來,因爲唯有我們這裏有着哭聲。

    離開墓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過了,我的手上提着那隻大公雞。阿珠問我:“你真的要拿回去啊?”

    “幹嘛不?這麼好的一隻雞,我們一家人可以大喫一頓呢。”我說。

    “馮笑,別拿回去了。它是用來祭奠我爸爸媽媽的。”她低聲地說。

    我心想:剛纔差點被那道士拿去了呢,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拿回去自己煮來喫!不過我覺得把這東西拿回去好像也不大對勁,於是對她說道:“這樣吧,剛纔來的時候我看見前面小鎮上有一個乞丐,我們把這隻雞送給他吧。”

    她沒有再說什麼。

    將車開到小鎮的時候果然看見那個乞丐還在,於是把手上的雞給了

    他,乞丐詫異的模樣,隨即咧嘴笑了。我心想他肯定覺得很奇怪,因爲給乞丐送雞這樣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了。

    “我餓了。”阿珠對我說。我這纔想起我們還沒有喫午飯,頓時也飢腸轆轆起來,“我們就在這個鎮裏面隨便喫點吧,馬上要喫晚飯了。”我說。

    她點頭道:“嗯。”

    看到一家麪館,於是下車。

    “阿珠,吃麪條可以嗎?”我問她。

    她來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卻不說話。我詫異地問她:“怎麼啦?”

    讓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猛地將我抱住,然後在我的脣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我頓時驚呆了,雖然她已經離開了我的脣,但是我卻依然呆呆地站在那裏,因爲我的脣上、腦子裏面全是她剛纔那個吻的味道。

    “馮笑,你怎麼啦?”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惶惶地在看着我。我頓時清醒了過來,“阿珠,你……”

    她的臉頓時紅了,輕聲地道:“馮笑,我很感激你。”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只是感激我。不過我的心裏被她剛纔那個吻泛起的漣漪卻依然存在,於是訕訕地道:“走吧,我們吃麪去。”

    阿珠很漂亮,而且她的漂亮帶有一種異域的味道。因爲她的樣子隨她父親,鼻子很挺,雙眼大而微微有些凹陷,嘴脣很大,膚色白皙如雪,身高接近一米七的樣子,所以她剛纔猛不丁地給了我一個吻的時候着實讓我心裏意動了一下。不過我即刻地提醒了自己:她是你導師的女兒,而且還像高中女生的性格,你千萬不要有其它的想法。

    不過我依然尷尬,也依然地在心裏擔心,因爲我知道自己是屬於意志力很薄弱的那種男人。

    還好的是她的那句話讓我頓時輕鬆了起來,她僅僅是感激我。

    現在,我和她面對面地坐在一張小桌子的旁邊,我對她說:“阿珠,春節後你早點回去上班吧,最近多想一下你自己今後的生活。”

    她的眼睛頓時紅了,低聲地道:“嗯。”

    “過兩天你回去清理一下你家裏的東西。”我又道。

    她很聽話、很乖巧的樣子,“嗯。”

    我頓時笑了起來,“這就對了嘛。”

    “馮笑,你現在就陪我去我家裏看看好嗎?”她忽然地說道。

    我看了看時間,“好吧,我陪你先回去看看也行。”

    阿珠的家裏一切如故,不過桌椅上面卻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灰塵。阿珠站在客廳的中央四處張望,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阿珠,這樣吧,你先把你媽媽的日記拿去好好看看,過幾天請個人來幫你把清潔做了。”我說。因爲我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心裏想着晚上團年飯的事情所以有些着急。

    她卻猛然地大哭了起來,“馮笑,我不想回這裏來住……嗚嗚!我心裏好難受。”

    我頓時怔住了,“那怎麼行?你今後不住這裏住哪裏啊?”

    “我就住你家裏。”她說。

    “不行。我父母年後就要回去了。你住我那裏怎麼行?”我說。

    “蘇華不是要去你家裏嗎?”她一邊哭着一邊說道。

    “她是在我家裏工作。她要照顧陳圓。”我說道。

    “我,嗚嗚!我反正不想住這裏了。我看見這裏的一切心裏就難受。”她說。

    我頓時爲難了,因爲我覺得她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或者在外邊租一套房子住吧。這樣,年後再說,好嗎?”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想一個人在外面去住。我害怕。”

    我覺得這時候說這件事情意義不大。因爲我沒有多少時間去說服她,而且說服的效果也不一定很樂觀,於是我對她說道:“阿珠,走吧,外面回去吧,晚上陳圓的父母要過來和我們一起喫團年飯。別讓人家等。”

    “你同意我住在你家裏了?”她問,很高興的樣子。

    “我的意思是說過了春節再說。阿珠,請你也理解我。你看看我現在的家裏,陳圓昏迷,孩子的情況也不大好。你這不是給我添亂嗎?”我說。

    “我就是看到你家裏的情況,所以纔像幫你做些事情呢。馮笑,我知道你平常很忙,應酬也多。如果今後你忙不過來的話不是還有我幫忙嗎?”她卻這樣說道。

    “蘇華在呢。有她和保姆照顧,夠了。”我說。

    她忽然停止住了哭泣,用一種非常特別的眼神來看着我,“蘇華一個離婚女人,你的老婆又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很不放心你們兩個。”

    我沒想到她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出來,頓時尷尬起來,“阿珠,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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