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上明顯地有了一種震驚的神色,很顯然,她從來不曾認真地去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她怔了一會兒後才問我道:“那麼,你覺得什麼樣的‘義’纔可以讓你捨去自己的生命?”

    我搖頭道:“童瑤,你的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不正確的。

    沒有什麼樣的‘義’可以讓我捨去自己的生命,而是看在什麼情況下,看爲了什麼事情,在那樣的情況下我應該選擇什麼。而且這個問題每個人的回答也不一樣,因爲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要看到一點,就是一個人爲了某件事情去死亡,在公衆的眼裏是不是值得。

    當然,這個公衆指的是普遍的、對價值觀有着正確看法的人。比如我們現在被稱爲解放戰爭的那幾次戰役,國共雙方犧牲了那麼多的戰士,難道犧牲了的那些解放軍戰士就真的值得嗎?

    童瑤,你別這樣看着我,我知道你覺得我這樣講很不可理解,甚至認爲我是一種反動。我只是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商討。童瑤,有一種說法叫做,軍事是政治的延續。你想想這個問題,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她卻依然地道:“馮笑,你的這種思想真的是太可怕了。我無法理解。”

    我淡淡地笑道:“童瑤,其實我也曾經有過爲國捐軀的熱情,相信今天很多中國人依然充滿了熱血。

    不過,我們到底靠什麼來判斷是否捐軀,這可是需要我們深入去思考的問題。我們先從捐款的問題入手考慮。捐款的原則是什麼?很多人覺得別人缺什麼你就該捐什麼。

    不過我覺得這種捐錢的方式帶有很強的盲目性。我的觀點是,捐錢沒有問題,到底捐給誰纔是問題。那麼應該捐給誰呢?我認爲應該捐給對錢珍惜的人。

    所謂對錢珍惜,不但是指對自己的錢珍惜,更重要的是對別人的錢一樣珍惜,這樣的人才值得你去捐。如果有這樣的準則,才能使領到錢的人不至於轉頭就去買酒喝,或是當了籌碼去賭博。說到底就是要使捐出去的錢發揮更大的作用。

    然後我們從捐款談到捐軀,這與捐錢不一樣,錢是可以再生的,而生命則只有一次。一個什麼樣的環境才能促使你去捐軀?一定是每個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時更珍惜別人生命的環境。

    而鼓勵別人犧牲的環境,甚至逼着別人去犧牲的環境,就像是街上伸手要錢的無賴,你的捐獻是對邪惡的縱容。我們有了這樣的判斷標準便不會盲從地跟隨某個欺騙性的目標去犧牲自己,同時也可以在決定是否捐軀的時候顯得果斷勇敢。

    首先,我們從發動戰爭的正義性開始談對生命的尊重問題。古今中外所有戰爭的發動都是打着正義的旗號,從英國工業革命以後,世界上的生產力得到迅猛的發展,從而帶動人類文明的前進。最明顯的標誌就是人類越來越少地由於搶奪資源的理由發動戰爭,因爲貿易交換彌補了資源的不足,說白了就是命比東西值錢,用命換東西已經談不上是正義的了。

    正因爲這樣,近幾百年來所有的戰爭都打着爲正義而戰,爲信仰而戰的旗號。這樣一來,如何判斷正義就成了問題的關鍵。那麼你要看這個號召正義的人是不是尊重生命,有沒有尊重生命的歷史。這一般不容易看得出來,我們只好去看你要去戰鬥的那個地方是不是反過來不尊重生命。

    拿當年的抗日戰爭爲例,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是以效忠天皇爲藉口的,實際上也是出於對日本這個島國資源短缺的一種擔憂,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擴張到中國的大部分領土,乃至東南亞的很多國家,戰爭引起成千上萬人的喪生。這種行爲既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也不尊重別人的生命,這種行爲在先。

    而中國人的英勇抗日,乃至美國人扔原子彈的行爲才能體現出來正義性。原子彈傷及日本平民的問題討論了幾十年,古代打仗也經常出現人肉盾牌的現象,自己的百姓放在敵軍的前面,包括當年中國抗日時候的僞軍其實也是中國的百姓,很多人充軍也是一種無奈,殺還是不殺?這需要每一個人有自己的道德判斷準則,是不是用少的犧牲避免大的犧牲。

    一場戰爭不但要當時覺得正義,更要經得起後代去推敲。所有標準都是圍繞着尊重生命這個主題來討論的,犧牲便成了一個以少部分生命換取更多人生命的自覺行爲,這種時候你無論是殺人,還是主動去堵槍眼都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在戰場上往往猶豫就容易喪命,而盲目的毫不猶豫也許在戰場

    上喪不了命,打完仗便成了最容易喪命的。

    所以,我們判斷一個戰爭的正義與否還要看戰後的情況,仗打完了,到底這個地方變得更尊重生命了,還是變得更蔑視生命了?我們可以看到每一個國家都有專門爲那些捐軀的烈士建立的公墓和紀念碑。是對那些爲我們捐軀的人充滿感恩的表現,每時每刻要去懷念那些爲了尊重別人生命而犧牲自己生命的人。

    感恩與鼓勵完全是兩個概念,感恩的時候一定要明確:犧牲的那個人到底是爲什麼犧牲?是爲了制止更多的犧牲。因此我們最好的感恩和懷念就是制止別人去犧牲,而不是鼓勵別人去犧牲。

    由此看來,我們一直提倡的學英雄從根本上就有問題,我們應該從英雄那裏學到什麼?絕不是他的盲目獻身,而是他的正義感。

    因此,我再從捐軀再談到奉獻的問題,一個鼓勵別人犧牲的環境根本不值得你去犧牲,一個鼓勵別人奉獻的環境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奉獻。犧牲與奉獻是一種自覺的行爲,而不是強迫的行爲,自覺行爲來源於人們的正義觀和價值觀。

    而當下的中國,既缺乏宗教信仰,又沒有一個明確的正義觀和價值觀。我們所有的輿論導向竟然都是以經濟發展爲中心,很少在意過一部分人的死活。

    社會發展伴隨着拆遷,經常每一次拆遷都伴隨着一筆血債,一部分人的生命就是在保護自己財產的過程當中消失了,這給我們原本的道德觀念蒙上了嚴重的陰影,難道財富比生命都值錢嗎?東西比命重要,加害者與被害者都有同樣的觀點。

    這樣的正義觀與價值觀非常可怕,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幾個世紀前爲了搶東西而發動戰爭的狀態,但那個時候是因爲不搶來東西自己的親人會被餓死,同樣是用少數人的犧牲換來更多人的生命

    。而當下的在中國不是這樣,人寧願自己死或是讓別人死也要去保護物質利益,這裏包括執政利益和自己個人財產利益。犧牲一部分人的生命不是爲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存活,而是爲了另外一部分人過得更好而已,這纔是文明的大倒退。童瑤,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我有些激動,在我說這番話的過程中也一直在注意地觀察着她的神情。她有些動容。

    可是,她隨即就還是問了我一句:“馮笑,你告訴我,究竟什麼樣的犧牲才值得?你說得簡單一些好不好?”

    我說:“很簡單的說法就是,要與我們生命的價值等同,或者是高於我們生命的價值。這才值得我們去爲了那樣的事情而犧牲。”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感覺得到,剛纔我的那番話對她還是產生了極大的震動的。

    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隨即卻苦笑着說道:“馮笑,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而且我不同意你的有些說法。不過我不想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了。我們每個人有自己不一樣的價值觀,你也不能強迫人家非得要有和你一樣的價值觀是不是?

    當母親的爲了自己的孩子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有人爲了愛情願意奉獻出自己的生命,更有人爲了自己的職責去獻身。。。。。馮笑,我只想說一句話,那就是我們不應該太自私,我聽你說了那麼多,真的覺得你的思想很落後,甚至是反動......

    算了,我也不強求你和我的想法一樣,畢竟我們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我就一個想法,爲了我死去的戰友,我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去揭開真相。”

    我不禁在心裏嘆息。

    這一刻,我忽然發現自己在她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因爲我做不到像她那樣。或許真的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我這個人太自私?

    其實我也知道,這是一個很難講得清楚的問題。價值觀的問題,確實是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不同的標準,而且這裏面也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

    我們頓時都沉默了。

    幸好這時候盧局長打來了電話,“馮市長,那天酒店那層樓的監控錄像沒有了。”

    我頓時詫異萬分,同時在心裏一下子就覺得這裏面的問題有些複雜和嚴重了。

    童瑤也即刻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我這裏,或許是她發現了我臉色的不對勁。她急忙地問我道:“出什麼問題了?監控錄像沒有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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