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尚武返回了票號,剛進門忽然見大兒子張天龍正急得在院子中轉圈,忙問發生了什麼?張天龍急忙回答說,烏日娜來了,正在屋中哭鬧,問她爲什麼她也不說,只說無端受了委屈,活着還不如死了的好。張尚武意識到出現了不測,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屋中,烏日娜如同見到了救星,再不顧公公和兒媳的禮數,一頭撲在他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張尚武瞭解烏日娜,她從小在草原長大,是個敢說敢爲的女孩子,不像關內的那些大家小姐,成日裏多愁善感,靠抹眼淚度日,她若不是受了莫大委屈不會這樣,故沒有勸阻她。過了好一會兒,烏日娜心中的怨氣好像宣泄得差不多了,這才擡起頭來淚眼朦朧地說道:“公爹,我真的不想活了,若不是看在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我在南京就投江自殺了。”

    張尚武心中很是激靈了一下,因不知緣故,只得說道:“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和我說說,爲父這些年經歷的風浪多了,還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逼得我的家人去自尋短見。”

    烏日娜稍微低了下頭,從內衣口袋中掏出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紙遞給了張尚武,隨後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再次哭了起來,且邊哭邊說道:“我沒有不孝公婆,沒有不敬夫君,沒有不守婦道,他張天彪憑什麼休了我?”

    張尚武的耳邊如同打了一個響雷,震得他渾身一哆嗦,手中那張尚未展開的紙也跌落到了地上,他兩眼放着兇光,咬牙切齒說道:“張天彪,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揹着我幹出這種休妻棄子的勾當,等哪天見到你我非一掌劈了你不可!”

    屋中的氣氛異常緊張,空氣如同剎那間凝固了般,張尚武殺氣騰騰,烏日娜滿肚子怨氣,張天龍感到事情蹊蹺,禁不住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張紙,展開仔細觀看,不由得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一會兒後像是問別人又像自言自語說道:“不知天彪中了什麼邪?竟爲這件事情要休了烏日娜。”

    張尚武一愣,仍氣呼呼地問:“什麼事情?”

    張天龍沒有回答,而是把手中的那張紙交到了父親手上,張尚武強迫自己看下去,禁不住也皺起了眉頭,只見上面寫道:

    我張天彪乃堂堂一中華男兒,不慎與一蠻夷之女烏日娜結爲夫妻,今幡然醒悟,特修書一封於該女,從此與她結束夫妻關係,並勸其速速滾回漠北極寒之地,終生與禽獸爲伍,若再踏中原,定將其就地殲滅。落款是張天彪。

    張尚武看罷,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同意大兒子張天龍的分析,這內裏必有緣故,心想張天彪如此做自有他難言的苦衷,而這內中的事情目前只有烏日娜可以說出一二,他靜了下氣,問烏日娜道:“我們走後,你們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烏日娜本是聰明豁達之人,只是被張天彪的那封修書激得一時昏了頭,靜下心來仔細回想,也覺察出了自己的衝動,丈夫張天彪那樣做的確有原因,只是這個原因對方沒有講明,她自己也沒有悟透,現在公爹問起來,她只好邊回憶邊說道:“你們前腳走,後腳就來了幾個身穿筆挺西裝、手提皮箱的人,他們先到了三哥天豹的錢莊,說專門從外地來探視天彪,三哥領他們來到我們的住處,天彪見到這些人也很高興,還強撐着欠起身子,向一個姓李的看似頭目的人敬了禮,他們彼此之間不稱兄弟稱‘同志’,我乍聽起來感到彆扭,直到現在也不知道‘同志’是啥意思。”

    “來找天彪的這些人一定是廣州的激進黨,我親眼看到天彪同先前來到他身邊的那兩個人就稱呼‘同志’。”張天龍肯定地說道。

    張尚武擺了下手,示意張天龍不要插話,烏日娜繼續說道:“那些人聽天彪說了我們的關係起初對我很客氣,張口閉口稱我爲革命夫人,還稱讚我有眼光,挑選了一位革命伴侶,只是有一次閒談中,我說自己是蒙古人,從小生長在庫爾勒吉,他們開始對我愛搭不理,並用蔑視的眼光看我。”

    “他們奉行的是漢族尊大,瞧不起其他弱小民族。”張天龍耿耿於懷,片刻後又不解地問道,“你說這些和那封修書有什麼關係?”

    烏日娜又說道:“自從那些人知道了我是蒙古人後,就把天彪連人帶牀擡到東廂房和他們住在了一起,甚至不許我和兩個哥哥過去探視,後來更加變本加厲,在大門口設了崗哨,白天黑夜有人值班,我們只能在院內活動,不能走出大門。”

    “他們這是軟禁你們,看來後面將有大動作。”張天龍判斷着說。

    烏日娜點了下頭,又說道:“他們白天黑夜地開會,一次我躲到窗戶外偷聽,聽到那個姓李的人帶着人們宣誓,我只記住了三句話,一是在華夏大地上堅決驅逐滿族人和蒙古人;二是徹底打倒袁世凱;三是有條

    件地支持孫中山。”

    張天龍接過話茬說道:“按你所說,接下來天彪給你寫了休書?”

    烏日娜詫異地看了張天龍好一會兒才點了下頭。此時半天未說話的張尚武開口說道:“這些人好陰險,如果他們真正掌握了國家政權,那麼我們的國家甚至會比民國前的清朝更加亂套,對這一點天彪應該能夠看清。”

    “何以見得?”烏日娜不解地問。

    張尚武解釋道:“首先是你們蒙古人同滿族人,經過近三百年和漢族人的同化已經融爲一體,現在在整個華夏大地上驅逐你們勢必激起民族對立,最終結果是種族殘殺。二是堅決打倒袁世凱,目前袁世凱還沒有公開賣國,況且他手中還掌握着北洋政府的全部軍隊,照此發展下去,勢必引發北京和南京兩個軍事集團的戰爭。三是有條件地支持孫中山,也可以理解爲部分支持部分反對,這將造成革命黨內部的分裂,把控不好也可能打起來,到那時整個中華大地上就會戰火連綿,硝煙四起,使得我們的國家更加積貧積弱,得利的還是那些西方列強。天彪以前是和這些人打得很火熱,但是自從他想得到古笑天手中的那把刀,繼而交給我這點上看,他和那些人產生了不小的隔閡。”

    烏日娜似乎有些開竅,說道:“按照你的分析,天彪休我非是本意,而是迫於那些人的壓力。”

    張尚武點了下頭說道:“非但如此,天彪受到控制,失去了行動自由,不得不以休妻的方式趕你離開那裏,還有要你向我們通風報信,要我們選擇應對之策的一層意思。”

    烏日娜是直脾氣,一旦認識到自己錯了就堅決承認。她一拍腦門說道:“我平時總認爲自己聰明,怎麼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昏了頭,這叫我日後如何面對天彪?”

    張尚武不解地問:“還有別的事情?”

    烏日娜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罵了天彪,罵他不仁不義、膽小鬼、縮頭烏龜和王八蛋。”

    張尚武“噗嗤”樂了,說道:“那是你們小兩口的事情,等見了面再互相解釋吧。”

    烏日娜的思想疙瘩解開了,張尚武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此時張天龍又若有所思地說道:“難道那些激進黨找天彪只是開開會,宣宣誓這樣簡單?如果他們後面要對付的是古笑天,那樣事情可就麻煩了。”

    張尚武說道:“我也想到了這層意思,他們千里奔襲,其主要目的還應該在古笑天手中的那把旭日刀上。”

    “假如他們把古笑天和天彪擄到一個不爲我們所知的地方可怎麼辦?那時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了。”烏日娜擔心地說。

    屋中再次寂靜下來,三個人分別想着應對辦法,一會兒後張尚武說道:“再出來一支人馬搶奪旭日刀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別在私底下玩陰的,到比武那天幾支人馬在衆目睽睽之下以打擂的方式決定那把刀的歸屬,具體刀落誰手,大家都是見證,日後再有人想得到它也知道找誰去要,只是……”他張了張口沒有把後面的擔心說出來。

    “只是什麼?”烏日娜快言快語地問。

    張尚武沉默了一會兒纔回答道:“須讓天彪提前知道我們的安排,並在心中築起一條提防那些激進黨人突然襲擊的防線,免得他亂了心智或抵抗不住那些激進黨人的淫威,而把‘旭日刀’提前交給了他們,那樣給我們帶來的麻煩甚至比那把明月刀還要多。”

    “不能拍電報,按烏日娜所說天彪他們受到了監視,即使拍了天彪也不可能看到,要是再落入那些激進黨人之手,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張天龍提醒說。

    烏日娜“呼”地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我馬上返回南京,再設法見到天彪並把這些事情告訴他,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那些激進黨人知道你來北京了嗎?”張天龍問。

    烏日娜想了想回答道:“我負氣離開了天彪,至於我這兩天是呆在三哥天豹的錢莊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料想他們不會太關心。”

    張尚武心疼烏日娜說道:“你有很多理由找天彪,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烏日娜滿不在乎地說道:“放心吧,我找天彪要孩子出生後的養育費,那些激進黨人再極端也不會把他們同黨人的後代看做韃虜一樣驅逐吧?”

    “那你一定多加小心。”張尚武囑咐道。

    “不會有事的。”烏日娜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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