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脫口問:“爲什麼?”
安清越溫然眉目忽地變得幽深,安喬感覺他拉住她的手徐徐收緊了些。
安喬等不及又問:“是奶奶告訴你的嗎?她怎麼跟你說的?是因爲我從小什麼都不如我姐嗎?可那都是因爲她不讓我去安繡閣!如果我也可以學,我不會輸給我姐的!”
安清越的臉色有些白,他的聲音略低:“不需要她告訴我。”
那是爲什麼?
安喬瞪大了眼睛。
卻發現安清越的腳步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
他鬆開了她的手,臉上終於又有了笑容,上前彎腰將百合花放在一個墓碑前。
“媽,清越來看您了。”他頓了下,似是解釋,“她生前就喜歡百合,最喜歡繡的也是百合,她說純色的花朵繡起來最考驗水準,可是她繡的每一幅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珍品。”
安喬這才注意到墓碑上的照片。
這就是安悠寧。
烏黑直髮,巴掌臉,五官精巧熟悉。
她真漂亮。
安清越伸手將她拉過去。
安喬有些侷促,含笑叫了聲“姑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從覺得那一刻安清越的眼底閃過一絲欲言又止的光。
今天的公墓人很少,很安靜。
因爲才下過一場雨的緣故,空氣特別清新,還有點微涼。
她穿着無袖短褲出來,免不了有點微冷。
突然,安喬肩膀一重,發現安清越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安喬試圖脫下來:“我不用,你剛出院,還是……”
安清越卻按住了她的手,冷不丁問她:“外婆跟你們說她是意外去世的,你知道到底什麼意外嗎?”
安喬驀地愣住了,片刻,才搖頭。
家裏人都怕碰觸安素琴心底最深那道傷,在家裏幾乎都不會有人提及安悠寧,安喬當然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意外。
他鬆了手,目光落在安悠寧的照片上。
略遲疑了下,她走上前,指腹一點點擦去落在照片外的水珠。
他沒有回頭,聲音幽然低沉:“她沒有出意外,她是難產死的。”
安喬猛吃了一驚。
安清越繼續說:“她原本是外婆選中的安繡閣的繼承人,卻愛上了一個外婆不喜歡的男人,她不願意聽外婆的話離開那個男人,還未婚先孕了。外婆大怒,她不允許堂堂安繡閣的繼承人,世人眼中的藝術家做出這種有辱門楣的事,於是逼着她去墮胎。她躲了起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安喬的心砰砰地跳動着,張了張口,問他:“那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他停頓一秒,剎那回頭,“就是你,喬喬。”
安喬的腦子“嗡”了一聲,她本能往後退了半步,隨即搖頭說:“不可能!我和我姐分明是雙胞胎!我還悄悄拿了我媽的頭髮去做的親子鑑定,證實我是親生的!”
安清越緩緩一笑:“當年那麼大的事外婆都能一手瞞得悄無聲息,何況區區一張親子鑑定?喬喬,你還是太天真了。”
安喬一噎,看着安清越一臉認真的樣子,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鑑定書被奶奶做了手腳?
“媽去世後,外婆才追悔莫及,這麼多年,家裏媽媽所有的照片全都鎖進櫃子裏,她甚至從來不來掃墓,你們以爲是她心裏太愛捨不得見自己的女兒嗎?”
安清越終於站了起來,黑長睫毛微顫,他的話擲地有聲:“她是愧疚。”
因爲心裏有愧,所以要把安悠寧的照片都藏起來。
因爲心裏有愧,所以不敢來掃墓。
“這十多年,想必午夜夢迴,她都要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兒躲在出租屋裏,獨自艱難生下孩子然後死去的一幕!她都會時刻提醒是她自己逼死了唯一的女兒!”
安清越直面這安喬,他的眼底微紅,薄脣也顫抖着,“後來,她把對我媽的愧疚全都補償在我身上,卻把你看成害死她的兇手。喬喬,對不起。”
他看安喬的目光裏,盡是心疼。
安喬整個人還是發懵的,所以這纔是奶奶一直討厭她的原因嗎?
不,她是恨她!
喉嚨堵得難受,她的肩膀不住顫抖着,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衣服落在了地上。
風吹上來,分明之前只是有點清涼,此刻卻覺得怎麼那麼冷那麼冷。
冷得她直打哆嗦。
安清越彎腰撿起來,重新替她披上,心疼將渾身顫抖的安喬摟進懷裏。
他的氣息微斂,卻還是要說:“舅媽當初的確生了一對雙胞胎,孩子們剛出生就生病隔離了,後來,其中一個沒能挺過去。外婆買通了當時的醫生,用剛出生的你去頂包。她雖然不喜歡你,可你到底是媽媽的女兒,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安喬覺得渾身都冰冷刺骨,她嗤的一笑:“這樣一來,她既救了我,也保住了安家的聲譽,那件對她來說的‘醜聞’就不會曝光了……”
原來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原來如此。
安素琴將這一切都做得悄無聲息,連李淑慧和安振揚都不知道。
怪不得她曾問李淑慧爲什麼安素琴討厭自己的時候,她會回答她說不知道。
安清越的懷抱很溫暖,就如同他一貫說話做事一般。
她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安清越低頭望着她,清淺笑着說:“她抱走你時,我悄悄在你腳上綁了根紅繩,她告訴我把你送去了福利院。但她不知道我偷偷跟着她,知道她把你抱去了醫院。幾天後,她將我帶回安家,然後,我就看到了在醫院監護室的你。那時我就發誓,一定要替媽媽好好守護你。”
安喬難受得想哭,那時候他才5歲啊!
他又說:“在安家的日子,我很乖巧,怕他們厭惡我,把我趕走,好在外婆對我十分寬容疼愛。
可她後來還是發現我跟你越走越近,發現比起安芸我更喜歡和你在一起,她很不高興,我也想收斂,但我無法看着安芸欺負你當做看不見!
終於到了那一天,你上幼兒園,我被她直接送去了法國。一切太突然,突然得我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對不起,喬喬。”
安喬搖頭,狠狠地搖頭。
安清越從沒有對不起她,一直是她在誤解他,說狠話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