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清天之下 >第三百九十五章 山谷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每不得遊頑曠蕩,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爲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只管亂射,終無裨益,不但不能長進,而且壞了式樣,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纔有勉力之心。”

    因此在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來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這些來的皆繫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遊蕩紈褲.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於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鬥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賈赦賈政聽見這般,不知就裏,反說這纔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兩處遂也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着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爲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後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家下人藉此各有些進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勢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

    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錢與人的,見此豈不快樂.邢德全雖系邢夫人之胞弟,卻居心行事大不相同.這個邢德全只知喫酒賭錢,眠花宿柳爲樂,手中濫漫使錢,待人無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飲者則不去親近,無論上下主僕皆出自一意,並無貴賤之分,因此都喚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爺.今日二人皆湊在一處,都愛“搶新快“爽利,便又會了兩家,在外間炕上“搶新快“

    .別的又有幾家在當地下大桌上打公番.裏間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間伏侍的小廝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這裏,故尤氏方潛至窗外偷看.其中有兩個十六七歲以備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妝玉琢.今日薛蟠又輸了一張,正沒好氣,幸而擲第二張完了,算來除翻過來倒反贏了,心中只是興頭起來.

    賈珍道:“且打住,吃了東西再來。”因問那兩處怎樣.裏頭打天九的,也作了帳等喫飯.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喫.於是各不能催,先擺下一大桌,賈珍陪着喫,命賈蓉落後陪那一起.薛蟠興頭了,便摟着一個喫酒,又命將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輸家,沒心緒,吃了兩碗,便有些醉意,嗔着兩個只趕着贏家不理輸家了,因罵道:“你們這起兔子,就是這樣專上水.天天在一處,誰的恩你們不沾,只不過我這一會子輸了幾兩銀子,你們就三六九等了.難道從此以後再沒有求着我們的事了“衆人見他帶酒,忙說:“很是,很是.果然他們風俗不好。”

    因喝命:“快敬酒賠罪。”兩個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說:“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遠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錢有勢就親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時沒了錢勢了,也不許去理他.況且我們又年輕,又居這個行次,求舅太爺體恕些我們就過去了。”說着,便舉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內雖軟了,只還故作怒意不理.衆人又勸道:“這孩子是實情話.老舅是久慣憐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這樣起來若不喫這酒,他兩個怎樣起來。”

    邢大舅已撐不住了,便說道:“若不是衆位說,我再不理。”說着,方接過來一氣喝乾了.又斟一碗來.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來,乃拍案對賈珍嘆道:“怨不的他們視錢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錢勢二字,連骨肉都不認了.老賢甥,昨日我和你那邊的令伯母賭氣,你可知道否“賈珍道:“不曾聽見。”邢大舅嘆道:“就爲錢這件混帳東西.利害,利害“賈珍深知他與邢夫人不睦,每遭

    邢夫人棄惡,扳出怨言,因勸道:“老舅,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給老舅花的。”邢大舅道:“老賢甥,你不知我邢家底裏.我母親去世時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個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長出閣,一分傢俬都是他把持帶來.如今二家姐雖也出閣,他家也甚艱窘,三家姐尚在家裏,一應用度都是這裏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來要錢,也非要的是你賈府的,我邢家傢俬也就夠我花了.無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無處訴。”賈珍見他酒後叨叨,恐人聽見不雅,連忙用話解勸.

    外面尤氏聽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銀蝶笑道:“你聽見了這是北院裏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憐他親兄弟還是這樣說,這就怨不得這些人了。”因還要聽時,正值打公番者也歇住了,要喫酒.因有一個問道:“方纔是誰得罪了老舅,我們竟不曾聽明白,且告訴我們評評理。”

    邢德全見問,便把兩個不理輸的只趕贏的話說了一遍.這一個年少的紈褲道:“這樣說,原可惱的,怨不得舅太爺生氣.我且問你兩個:舅太爺雖然輸了,輸的不過是銀子錢,並沒有輸丟了,怎就不理他了“說着,衆人大笑起來,連邢德全也噴了一地飯.尤氏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罵道:“你聽聽,這一起子沒廉恥的小挨刀的,才丟了腦袋骨子,就胡Ы嚼毛了.再y攮下黃湯去,還不知Ы出些什麼來呢。”一面說,一面便進去卸妝安歇.至四更時,賈珍方散,往佩鳳房裏去了.

    次日起來,就有人回西瓜月餅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賈珍吩咐佩鳳道:“你請你奶奶看着送罷,我還有別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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