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了,便呆了一呆,只得答應道:“林姑娘是個有心計兒的。至於寶玉,呆頭呆腦,不避嫌疑是有的。看起外面,卻還都是個小孩兒形象。此時若忽然或把那一個分出園外,不是倒露了什麼痕跡了麼古來說的:男大須婚,女大須嫁。老太太想,倒是趕着把他們的事辦辦也罷了。”賈母皺了一皺眉,說道:“林丫頭的乖僻,雖也是他的好處,我的心裏不把林丫頭配他,也是爲這點子。況且林丫頭這樣虛弱,恐不是有壽的。只有寶丫頭最妥。”王夫人道:“不但老太太這麼想,我們也是這麼。但林姑娘也得給他說了人家兒纔好。不然,女孩兒家長大了,那個沒有心事倘或真與寶玉有些私心,若知道寶玉定下寶丫頭,那倒不成事了。”
賈母道:“自然先給寶玉娶了親,然後給林丫頭說人家。再沒有先是外人、後是自己的,況且林丫頭年紀到底比寶玉小兩歲。依你們這麼說,倒是寶玉定親的話,不許叫他知道倒罷了。”鳳姐便吩咐衆丫頭們道:“你們聽見了寶二爺定親的話,不許混吵嚷;若有多嘴的,提防着他的皮”賈母又向鳳姐道:“鳳哥兒,你如今自從身上不大好,也不大管園裏的事了。我告訴你,須得經點兒心。不但這個,就像前年那些人喝酒耍錢,都不是事。你還精細些,少不得多分點心兒,嚴緊嚴緊他們纔好。況且我看他們也就還服你些。”鳳姐答應了。娘兒們又說了一回話,方各自散了。
從此,鳳姐常到園中照料。一日,剛走進大觀園,到了紫菱洲畔,只聽見一個老婆子在那裏嚷。鳳姐走到跟前,那婆子才瞧見了,早垂手侍立,口裏請了安。鳳姐道:“你在這裏鬧什麼”婆子道:“蒙奶奶們派我在這裏看守花果,我也沒有差錯,不料邢姑娘的丫頭說我們是賊。”鳳姐道:“爲什麼呢”婆子道:“昨兒我們家的黑兒跟着我到這裏玩了一回,他不知道,又往邢姑娘那邊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兒早起,聽見他們丫頭說,丟了東西了。我問他丟了什麼,他就問起我來了。”鳳姐道:“問了你一聲,也犯不着生氣呀。”婆子道:“這裏園子,到底是奶奶家裏的,並不是他們家裏的。我們都是奶奶派的,賊名兒怎麼敢認呢”
這裏二人讓了坐,鳳姐笑問道:“你丟了什麼東西了”岫煙笑道:“沒有什麼要緊的,是一件紅小襖兒,已經舊了的。我原叫他們找,找不着就罷了。這小丫頭不懂事,問了那婆子一聲,那婆子自然不依了。這都是小丫頭糊塗不懂事,我也罵了幾句。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了。”鳳姐把岫煙內外一瞧,看見雖有些皮綿衣裳,已是半新不舊的,未必能暖和。他的被窩多半是薄的。至於房中桌上擺設的東西,就是老太太拿來的,卻一些不動,收拾的乾乾淨淨。鳳姐心上便很愛敬他,說道:“一件衣裳原不要緊,這時候冷,又是貼身的,怎麼就不問一聲兒呢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
說了一回,鳳姐出來,各處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兒取了一件大紅洋縐的小襖兒,一件松花色綾子一抖珠兒的小皮襖,一條寶藍盤錦廂花線裙,一件佛青銀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時岫煙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場,雖有鳳姐來壓住,心上終是不定。想起:“許多姐妹們在這裏,沒有一個下人敢得罪他的,獨自我這裏,他們言三語四,剛剛鳳姐來碰見。”想來想去,終是沒意思,又說不出來。正在吞聲飲泣,看見鳳姐那邊的豐兒送衣裳過來。岫煙一看,決不肯受。豐兒道:“奶奶吩咐我說:姑娘要嫌是舊衣裳,將來送新的來。”
岫煙笑謝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丟了衣裳,他就拿來,我斷不敢受的。拿回去,千萬謝你們奶奶承你奶奶的情,我算領了。”倒拿個荷包給了豐兒,那豐兒只得拿了去了。不多時又見平兒同着豐兒過來,岫煙忙迎着問了好,讓了坐。
平兒笑說道:“我們奶奶說:姑娘特外道的了不得”岫煙道:“不是外道,實在不過意。”平兒道:“奶奶說:姑娘要不收這衣裳,不是嫌太舊,就是瞧不起我們奶奶。剛纔說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岫煙紅着臉笑謝道:“這樣說了,叫我不敢不收。”又讓了一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