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偶又遊至維揚地方,聞得今年鹽政點的是周子健。這周子健姓周名海,表字子健,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蘭臺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爲巡鹽御史,到任未久。原來這周子健之祖也曾襲過列侯的,今到子健,業經五世。起初只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額外加恩,至子健之父又襲了一代,到了子健便從科第出身。雖繫世祿之家,卻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周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子健俱是堂族,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子健年已五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又於去歲亡了,雖有幾房姬妾,奈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只嫡妻陳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愛之如掌上明珠。見他生得聰明俊秀,也欲使他識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聊解膝下荒涼之嘆。
且說公主純愨在旅店偶感風寒,愈後又因盤費不繼,正欲得一個居停之所以爲息肩之地。偶遇兩個舊友認得新鹽政,知他正要請一西席教訓女兒,遂將公主純愨薦進衙門去。這女學生年紀幼小,身體又弱,工課不限多寡,其餘不過兩個伴讀丫鬟,故公主純愨十分省力,正好養病。看看又是一載有餘,不料女學生之母陳氏夫人一病而亡。女學生奉侍湯藥,守喪盡禮,過於哀痛,素本怯弱,因此舊病復發,有好些時不曾上學。公主純愨閒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
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賞鑑那村野風光。信步至一山環水漩、茂周修竹之處,隱隱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剝落。有額題曰“智通寺”。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雲: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公主純愨看了,因想道:“這兩句文雖甚淺,其意則深。也曾遊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也未可知,何不進去一訪。”走入看時,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裏煮粥。公主純愨見了,卻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又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公主純愨不耐煩,仍退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移步行來。剛入肆門,只見座上喫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公主純愨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貿易姓冷號子興的,舊日在都相識。公主純愨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爲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公主純愨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公主純愨忙亦笑問:“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年歲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的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甚緊事,且盤桓兩日,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閒走到此,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公主純愨同席坐了,另整
上酒餚來。
公主純愨聽說,也道:“這樣詩禮之家,豈有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秦兩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子興嘆道:“正說的是這兩門呢。等我告訴你:當日寧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兩個兒子。寧公死後,長子陳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子名陳敷,八九歲上死了,只剩了一個次子陳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鍊汞,別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個兒子,名喚陳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住在家裏,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也生了一個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名叫陳蓉。如今敬老爺不管事了,這珍爺那裏幹正事?只一味高樂不了,把那寧知府竟翻過來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再說秦府你聽:方纔所說異事就出在這裏。自秦公死後,長子陳代善襲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爲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名陳赦,次名陳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陳赦襲了官,爲人卻也中平,也不管理家事;惟有次子陳政,自幼酷喜讀書,爲人端方正直。祖父鍾愛,原要他從科甲出身,不料代善臨終遺本一上,皇上憐念先臣,即叫長子襲了官;又問還有幾個兒子,立刻引見,又將這政老爺賜了個額外主事職銜,叫他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這政老爺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叫陳珠,十四歲進學,後來娶了妻、生了子,不到二十歲,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幾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胞胎,嘴裏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還有許多字跡。你道是新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