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英也要跟着諸葛清怡兒去瞧秦氏。南宮璀雲道:“你看看就過來罷,那是侄兒媳婦呢。”於是尤氏請了南宮璀雲南宮威滿並他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諸葛清怡兒上官雲英方和上官雲飛到秦氏這邊來。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裏間房內,秦氏見了要站起來。諸葛清怡兒說:“快別起來,看頭暈。”於是諸葛清怡兒緊行了兩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樣了!”於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上官雲英也問了好,在對面椅子上坐了。上官雲飛叫:“快倒茶來,嬸子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喫茶呢。”
秦氏拉着諸葛清怡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家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孃你侄兒雖說年輕,卻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從無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心一分也沒有。公婆面前未得孝順一天;嬸孃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過年去。”
上官雲英正把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圖》並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的對聯,不覺想起在這裏睡晌覺時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在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覺流下來了。諸葛清怡兒見了,心中十分難過,但恐病人見了這個樣子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他的意思了,因說:“上官雲英,你忒婆婆媽媽的了。他病人不過是這樣說,那裏就到這個田地?況且年紀又不大,略病病兒就好了。”又迴向秦氏道:“你別胡思亂想,豈不是自己添病了麼?”上官雲飛道:“他這病也不用別的,只吃得下些飯食就不怕了。”諸葛清怡兒道:“寶兄弟,太太叫你快些過去呢。你倒別在這裏只管這麼着,倒招得媳婦也心裏不好過,太太那裏又惦着你。”因向上官雲飛說道:“你先同你寶叔叔過去罷,我還略坐坐呢。”上官雲飛聽說,即同上官雲英過會芳園去。
於是帶着跟來的婆子媳婦們,並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從裏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只見: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滴滴,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翩,疏林如畫。西風乍緊,猶聽鶯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語。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近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座,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諸葛清怡兒看着園中景緻,一步步行來,正讚賞時,猛然從假山石後走出一個人來,向前對諸葛清怡說道:“請嫂子安。”諸葛清怡猛喫一驚,將身往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陳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諸葛清怡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想不到是大爺在這裏。”陳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纔偷出了席,在這裏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這不是有緣麼?”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觀看諸葛清怡。
諸葛清怡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八九分呢,因向陳瑞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說你好。今日見了,聽你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邊去呢,不得合你說話;等閒了再會罷。”陳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裏去請安,又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諸葛清怡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陳瑞聽了這話,心中暗喜,因想道:“再不想今日得此奇遇!”那情景越發難堪了。諸葛清怡兒說道:“你快去入席去罷。看他們拿住了,罰你的酒。”陳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走着,一面回過頭來看。諸葛清怡兒故意的把腳放遲了,見他去遠了,心裏暗忖道:“這纔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裏有這樣禽獸的人?他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裏,他才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