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女眷散後,王夫人因問諸葛清怡:“你今兒怎麼樣?”諸葛清怡道:“太太只管請回去;我須得先理出一個頭緒來纔回得去呢。”王夫人聽說,便先同邢夫人回去,不在話下。這裏諸葛清怡來至三間一所抱廈中坐了。因想: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二件,事無專管,臨期推委;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能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此五件實是寧府中風俗。
話說八貝勒府中都總管賴升聞知裏面委請了諸葛清怡,因傳齊同事人等,說道:“如今請了西府裏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小心伺候纔好。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後再歇息,別把老臉面扔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衆人都道:“說的是。”又有一個笑道“論理,我們裏頭也得他來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說着,只見來旺媳婦拿了對牌來領呈文經文榜紙,票上開着數目。衆人連忙讓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數取紙。來旺抱着同來旺媳婦一路來至儀門,方交與來旺媳婦自己抱進去了。
諸葛清怡即命彩明釘造冊簿,即時傳了賴升媳婦,要家口花名冊查看,又限明日一早傳齊家人媳婦進府聽差。大概點了一點數目單冊,問了賴升媳婦幾句話,便坐車回家。至次日卯正二刻,便過來了。那八貝勒府中老婆媳婦早已到齊,只見諸葛清怡和賴升媳婦分派衆人執事,不敢擅入,在窗外打聽。聽見諸葛清怡和賴升媳婦道:“既託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諸事由得你們。再別說你們‘這府裏原是這麼樣’的話,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錯我一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清白處治。”說罷,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冊,按名一個一個叫進來看視。一時看完,又吩咐道:“這二十個分作兩班,一班十個,每日在內單管親友來往倒茶,別的事不用管。這二十個也分作兩班,每日單管本家親戚茶飯,也不管別的事。這四十個人也分作兩班,單在靈前上香、添油、掛幔、守靈、供飯、供茶、隨起舉哀,也不管別的事。這四個人專在內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要少了一件,四人分賠。這四個人單管酒飯器皿,少一件也是分賠。這八個人單管收祭禮。這八個單管各處燈油、蠟燭、紙札,我一總支了來,交給你們八個人,然後按我的數兒往各處分派。這二十個每日輪流各處上夜,照管門戶,監察火燭,打掃地方。這下剩的按房分開,某人守某處,某處所有桌椅古玩起,至於痰盒撣子等物,一草一苗,或丟或壞,就問這看守的賠補。賴升家的每日攬總查看,或有偷懶的,賭錢喫酒打架拌嘴的,立刻拿了來回我。你要徇情,叫我查出來,三四輩子的老臉,就顧不成了。如今都有了定規,以後那一行亂了,只和那一行算帳。素日跟我的人,隨身俱有鐘錶,不論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時刻。橫豎你們上房裏也有時辰鍾:卯正二刻我來點卯;巳正喫早飯;凡有領牌回事,只在午初二刻;戌初燒過黃昏紙,我親到各處查一遍,回來上夜的交明鑰匙。第二日還是卯正二刻過來,說不得咱們大家辛苦這幾日罷,事完了你們大爺自然賞你們。”
諸葛清怡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見尤氏犯病,上官太野也過於悲哀,不大進飲食,自己每日從那府中熬了各樣細粥,精美小菜,令人送過來。上官太野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廈內,單預備諸葛清怡。諸葛清怡不畏勤勞,天天按時刻過來,點卯理事,獨在抱廈內起坐,不與衆妯娌合羣,便有女眷來往也不迎送。
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應佛僧正開方破獄,傳燈照亡,參閻君,拘都鬼,延請地藏王,開金橋,引幢幡;那道士們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神僧們行香,放焰口,拜水懺;又有十二衆青年尼僧,搭繡衣,旌煨,在靈前默誦接引諸咒:十分熱鬧。那諸葛清怡知道今日的客不少,寅正便起來梳洗。及收拾完備,更衣盥手,喝了幾口**,漱口已畢,正是卯正二刻了。來旺媳婦率領衆人伺候已久。諸葛清怡出至廳前,上了車,前面一對明角燈,上寫“榮國府”三個大字。來至寧府大門首,門燈朗掛,兩邊一色綽燈,照如白晝,白汪汪穿孝家人兩行侍立,請車至正門上,小廝退去,衆媳婦上來揭起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