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陳太太帶着衆人各處遊玩一回,方去上樓。只見陳珍回說:“張爺爺送了玉來。”剛說着,張道士捧着盤子走到跟前,笑道:“衆人託小道的福,見了哥兒的玉,實在稀罕,都沒什麼敬賀的,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都願意爲敬賀之禮。雖不稀罕,哥兒只留着玩耍賞人罷。”陳太太聽說,向盤內看時,只見也有金璜,也有玉疲或有“事事如意”,或有“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嵌、玉琢金鏤,共有三五十件。因說道:“你也胡鬧。他們出家人,是那裏來的?何必這樣?這斷不能收。”張道士笑道:“這是他們一點敬意,小道也不能阻擋。老太太要不留下,倒叫他們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門下出身了。”陳太太聽如此說,方命人接下了。柳敬宣笑道:“老太太,張爺爺既這麼說,又推辭不得,我要這個也無用,不如叫小子捧了這個,跟着我出去散給窮人罷。”陳太太笑道:“這話說的也是。”張道士忙攔道:“哥兒雖要行好,但這些東西雖說不甚稀罕,也到底是幾件器皿。若給了窮人,一則與他們也無益,二則反倒遭塌了這些東西。要舍給窮人,何不就散錢給他們呢?”柳敬宣聽說,便命:“收下,等晚上拿錢施捨罷。”說畢,張道士方纔退出。
這裏陳太太和衆人上了樓,在正面樓上歸坐。諸葛清怡等上了東樓。衆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一時陳珍上來回道:“神前拈了戲,頭一本是《白蛇記》。”陳太太便問:“是什麼故事?”陳珍道:“漢高祖斬蛇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牀笏》。”陳太太點頭道:“倒是第二本?也還罷了。神佛既這樣,也只得如此。”又問:“第三本?”陳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陳太太聽了,便不言語。陳珍退下來,走至外邊,預備着申表、焚錢糧、開戲,不在話下。
且說柳敬宣在樓上,坐在陳太太傍邊,因叫個小丫頭子捧着方纔那一盤子東西,將自己的玉帶上,用手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陳太太看。陳太太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是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着一個的。”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陳太太道:“原來是雲兒有這個。”柳敬宣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着,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諸葛清琳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頭心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纔是留心呢。”寶釵聽說,回頭裝沒聽見。
剛要說話,只見陳珍之妻尤氏和陳蓉續娶的媳婦胡氏,婆媳兩個來了,見過陳太太。陳太太道:“你們又來做什麼,我不過沒事來逛逛。”一句話說了,只見人報:“馮將軍家有人來了。”原來馮紫英家聽見陳府在廟裏打醮,連忙預備豬羊、香燭、茶食之類,趕來送禮。諸葛清怡聽了,忙趕過正樓來,拍手笑道:“噯呀!我卻沒防着這個。只說咱們娘兒們來閒逛逛,人家只當咱們大擺齋壇的來送禮。都是老太太鬧的!這又不得預備賞封兒。”剛說了,只見馮家的兩個管家女人上樓來了。
馮家兩個未去,接着趙侍郎家也有禮來了。於是接二連三,都聽見陳府打醮,女眷都在廟裏,凡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來送禮。陳太太才後悔起來,說:“又不是什麼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閒逛逛,沒的驚動人。”因此雖看了一天戲,至下午便回來了。次日便懶怠去。諸葛清怡又說:“‘打牆也是動土’,已經驚動了人,今兒樂得還去逛逛。”陳太太因昨日見張道士提起柳敬宣說親的事來,誰知柳敬宣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來生氣,嗔着張道士與他說了親,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再不見張道士了”,別人也並不知爲什麼原故。二則諸葛清琳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陳太太便執意不去了。諸葛清怡見不去,自己帶了人去,也不在話下。
且說柳敬宣因見諸葛清琳病了,心裏放不下,飯也懶怠喫,不時來問,只怕他有個好歹。諸葛清琳因說道:“你只管聽你的戲去罷,在家裏做什麼?”柳敬宣因昨日張道士提親之事,心中大不受用,今聽見諸葛清琳如此說,心裏因想道:“別人不知道我的心還可恕,連他也奚落起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