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素雲和孫氏一塊兒過來給譚氏送晌午飯的時候,老太太就這樣直挺挺躺在牀上,一聲不響的盯着帳子頂蓬髮呆。

    要不是看到她垂在牀側的手指頭在她們進來的時候動了動,她們都要懷疑這老太太是不是駕鶴西去了。

    孫氏和鮑素雲對視了一眼,兩人用眼神互相給對方打氣,這才端着碗筷一起來到牀邊。

    “娘,喫飯了。”鮑素雲柔聲說。

    孫氏俯下身來,“娘,我扶您起來?”

    譚氏眼皮子動了動,扭頭看了她們一眼,目光又落到手裏端的碗。

    “碗裏都是點啥?”她問。

    聽到譚氏竟然關注起碗裏的喫食,孫氏和鮑素雲還真是意外之喜。

    “娘,我碗裏是白米飯,飯頭給您老夾了一塊魚腹的肉,沒刺兒,還有一塊烀得爛爛的醬豬蹄子。”孫氏說。

    “五弟妹碗裏是一碗青菜豬肝湯,裏面還擱了些雞蛋皮和蝦米。”

    這菜,都是譚氏喜歡的,只不過不是太辣。

    畢竟譚氏最近心火很旺,不宜喫太辣的飯菜。

    譚氏又問:“沒有把子肉?”

    “把子肉?”

    孫氏和鮑素雲面面相覷,她們從來沒聽過把子肉這個菜,那是啥菜啊?

    譚氏說:“我今個啥都不想喫,就想喫幾塊把子肉,像喫豬油糯米糕那種,光是躺在這裏想想,都有滋味……”

    孫氏和鮑素雲暗暗交換了個眼神,孫氏說:“娘,您先把晌午飯給吃了,夜裏我們給你整把子肉好不?”

    鮑素雲也說:“是啊,晌午喫過飯我們還得去老宅幹活,來不及,夜裏一定給您老整把子肉。”

    孫氏和鮑素雲說完這些,心就懸了起來,忐忑不安的立在一旁。

    換做很久以前,婆婆應該會不高興,說不定還要罵她們。

    她們也不想惹婆婆不高興,只是實際情況就是這樣,不僅晌午時間來不及,就算來得及,上哪弄生肉去?

    沒想到,譚氏不僅沒有罵她們,反而自己撐着牀板坐起了身。

    “把碗拿過來吧,我先對付幾口。”譚氏說。

    孫氏和鮑素雲趕忙兒照做,看着譚氏小口小口的喫着米飯,碗裏的其他菜也都嚐了一遍,妯娌倆真是暗暗歡喜。

    這麼多天了,娘每天都不咋喫東西,今個總算是吃了。

    而且還說夜裏要喫把子肉,一個人不怕沒有惦記的東西,就怕你不惦記。

    有惦記,有追求,有慾望,說明你對這個世上還有眷戀。

    要是一個人徹底無慾無求了,那麼是生還是死,也會變得不重要,生無可戀纔是最可怕的。

    孫氏和鮑素雲拿着空碗回到前院,大夥兒見她們兩個歡天喜地的樣子,也都很好奇。

    劉氏直接打趣問:“三嫂,五弟妹,看你們倆這都笑得合不攏嘴,咋?咱娘偷偷給你們糖果子喫啦?”

    鮑素雲抿着嘴笑。

    孫氏說:“比給了糖果子喫更高興呢!”

    “哦?那是啥啊?快說來聽聽。”

    經過劉氏這一大嗓門的宣揚,其他喫飯喝酒的人也都將注意力放到了這邊。

    孫氏便把譚氏晌午終於肯正兒八經喫飯的事告訴了大夥兒。

    大夥兒聽了也都很高興,老太太之前一直爲了楊華梅的事兒煩心,都患上了心病,這會子應該是想通了。

    “對了,啥是把子肉啊?”孫氏突然又問。

    “把子肉?”

    大夥兒面面相覷,他們都沒聽過把子肉這個詞兒。

    於是他們習慣性的把問詢的目光投向楊若晴。

    “晴兒是開酒樓的,天南海北的菜名都曉得,晴兒肯定曉得啥是把子肉。”

    楊若晴放下手裏的筷子,眯起眼。

    “我不曉得我奶惦記的把子肉,跟我所知道的把子肉是不是同一種肉。”

    “晴兒,那你先說說你曉得的把子肉是啥樣的肉啊?”

    楊若晴點點頭,抽出帕子輕擦拭了下脣角,“相傳很久以前某個朝代末年,天下大亂。有三個漢子彼此惺惺相惜,決定在桃園中‘拜把子’。”

    “其中一人是屠戶,他們拜把子之前那人就在瓦罐裏燉了大塊的五花肉,等到把子拜完,肉也燉好了,三人喫肉喝酒從此以兄弟相稱,在亂世中殺出一方天下。”

    “這三個人名留青史,而把子肉也跟着傳了下來。”

    “呀,這麼說來,喫把子肉喫的不是肉,是義氣和肝膽相照啊!”楊華明喝了幾盅酒,體內某些情緒被觸動,把戲臺上的一句唱詞都拽出來了。

    卻沒有人反駁他的話。

    “晴兒,那你們酒樓有把子肉嗎?是咋樣煮的?好不好喫?”

    有人邊狂吞口水邊打聽,不用猜,能做到這樣的,除了劉氏再無別人。

    “我們慶安郡的酒樓有,底下的酒樓以前有,現在沒有。”

    “爲啥?難道咱這邊人不愛喫把子肉嗎?”

    “喜歡的也有,但比例少,不賺錢,所以那道菜就從菜單上勾掉了。”

    楊若晴照直了說,這也沒啥好隱瞞的。

    開酒樓嘛,哪些菜是熱門,受顧客青睞,哪些是冷門,酒樓都有專門的人來追蹤記錄這些事,然後從數據中進行適當的營業調整。

    楊若晴自己前世也是喫貨,上酒樓喫飯最煩的是什麼?

    明明菜單上白字黑字寫着那道菜名,可點菜的時候告訴你:沒有!

    或者:沒在做了!

    既然沒有,那你丫的爲啥不勾掉?

    重新打印一份新菜單有那麼難嗎?

    做不出來的菜,爲啥要擱在菜單上讓顧客挑選?搞得這麼花團錦簇,這不是存心欺騙顧客麼?

    所以,在天香樓,但凡出現在菜單上的菜,只要你敢點,就必須有!

    把子肉因爲銷路不孫氏很寬闊,考慮到成本問題,所以被拿掉了。

    “晴兒,你奶奶惦記把子肉,咱都不會燒,那你會燒麼?”這話,是孫氏問出來的。

    考慮到閨女身懷六甲,大熱天的燒菜肯定不方便,孫氏又說:“你若是會燒,你把方法跟我說,我來燒。”

    楊若晴笑了笑說,“方法其實很簡單的,取一塊五花肉放到瓦罐裏,用濃油赤醬的熬着就行了,肥而不膩,色澤鮮亮,湯汁醇香,蓋在飯頭就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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