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縣,長坪村。

    駱家的竈房裏,當劉氏聽到楊若晴說,不給烤羊肉了,但是會給幾隻肚包肉讓自己回家去夜裏燒的喫。

    劉氏很高興,她拍着自己撐得像球一樣的肚子,笑嘻嘻說:“看看,我這肚子裏塞的滿滿當當的都是烤羊肉呢,晌午可沒少喫。”

    “夜裏不用再給啦,況且,還有肚包肉呢,你四叔和鐵蛋喫,都是擡舉他們啦!”

    這話說的,讓楊若晴都沒法接了。

    劉氏上前來,歡天喜地的接過楊若晴遞過來的碗,碗裏裝着四隻小孩子拳頭大的肚包肉。

    劉氏就在想着,四房有三口人,這有四隻肚包肉,那到底是哪個人喫兩隻呢?

    嗯,這麼艱辛的任務,恐怕到時候只能交給我來完成了……

    臨走之際,劉氏還是忍不住朝那隻裝了烤羊腿的菜碗櫥櫃用力看了一眼,並跟楊若晴這打聽:“晴兒啊,我想問一下哈,那羊得多少錢一隻啊?”

    “四嬸,這得看啥樣的羊,品種不同,月份不同,性別不同,口感不同,隨之而來的價錢肯定也不同的。”

    “那晴兒你就說說,像咱今個在你家喫的這種羊,搞一隻回來大概多少錢的樣子?”

    楊若晴想了想,“一千五百錢是肯定要的,這是生羊。若是買的熟的,估計得將近兩千文錢!”

    劉氏咋舌,“那不就往二兩銀子上跑了嘛!”

    楊若晴溫笑,“這羊品質不錯,不然廚子也不會往我這送了。”

    劉氏懂了,今個這隻羊,說白了是晴兒手底下的人孝敬她,討好她,巴結她而專門挑選了送來的。

    劉氏又問:“那稍微次一點的呢?大概多少錢能搞到一隻?”

    楊若晴想了想,“大概七八百文錢吧,若是買的多,五百文一隻也能搞到。不過,那種羊肉的口感,可能不如今個這隻,但是也不會很差,畢竟是羊肉嘛,也算是稀罕東西。”

    劉氏立馬掰着手指頭那麼一算,再次咂舌。

    “若是搞了六隻,得往三兩銀子上去了,這都能娶半個兒媳婦啦!”

    “這也太貴啦!喫不起啊!”

    “那啥,晴兒,我若是要六隻羊,你有沒有門路幫我搞到,再讓賣羊的給打個折?”

    劉氏不僅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算計着,最後還把腦袋伸到楊若晴面前來,巴巴望着楊若晴。

    楊若晴也來了點興趣,微笑着問她:“四嬸,你這話啥意思啊?難不成康小子成親的酒席上,你想添道烤全羊?”

    劉氏也不遮掩,直接點頭:“有這個打算呢,我就康小子這麼一個兒子,還是天殘,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兒,媳婦兒也是個聾啞人。”

    “別人都瞧不起我家這倆孩子,背後笑呢,越是這樣,我就越要爭一口氣,越要擡舉他們,這酒席,我就想辦得風光體面,好讓村裏人看看,他們那些人家的健全兒子成親,都比不上我家這個天殘兒子體面!”

    劉氏越說越激動,臉膛紅了,眼睛裏有水光在閃爍。

    這也讓一旁的孫氏瞬間共情,眼眶也跟着紅了。

    楊若晴看了眼這兩人,對孫氏的共情,楊若晴沒啥大驚小怪的。

    孫氏是包子心,別說對康小子的事情憐惜了,就算是聽到十里八村那些都不認識的人家的可憐事兒,她都會忍不住掉下幾滴眼淚來。

    讓楊若晴暗詫的是劉氏。

    沒想到劉氏外面稀裏糊塗沒心沒肺的一個人,似乎天天就是顧頭不顧腚兒的蹭喫蹭喝,然而她的心裏卻是亮堂的,而且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四嬸,衝着你的這份心,這事兒包我身上了。”楊若晴說。

    劉氏當即高興得想要拍巴掌,結果發現自己手裏端着碗,不方便拍,於是改爲用力點頭。

    “行,行,那啥,晴兒,到時候還得你來幫忙烤啊,四嬸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烤全羊真是有一套!”

    楊若晴樂了:“四嬸,合着你這是把我當廚子使喚啊?那得開工錢!”

    劉氏:“工錢好說,好說哈!”

    “對了晴兒,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能不能在搞羊的時候,也順便幫我弄點老鱉回來?”

    楊若晴好笑又好氣:“四嬸啊四嬸,你這是欺負我好說話,可着我使喚啊?”

    孫氏也在旁邊捂着嘴笑。

    先前眼眶還泛紅,這會子就又給逗笑了,包子的情緒永遠是那麼的被動,最容易受周邊環境的影響。

    “哎呀,晴兒,能者多勞嘛,你就棒棒四嬸,棒棒康小子嘛!”劉氏又開始跟楊若晴這軟磨硬泡了。

    “行吧行吧,我一併答應你就是了,拜託四嬸你別跟我這夾子音說話,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一把年紀的中老年婦女了,這嗲着嗓子說話,如同老黃瓜刷綠漆,讓人招架不住哇。

    事情說好,劉氏端着一碗肚包肉,哼着小曲兒,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駱家。

    竈房裏,孫氏也長鬆了一口氣,“康小子成親,對於咱老楊家來說,是一件大事呢,咱能幫襯着,就多幫襯一點,這孩子成個親太不容易了。”

    楊若晴點頭:“娘放心吧,但凡能幫,我這個堂姐都會盡力的。”

    老楊家老宅,東屋裏,門窗緊閉。

    老楊頭花了好一陣,說得口乾舌燥,才終於將譚氏給哄個六六七七。

    此刻,譚氏坐在牀邊,手裏還拿着手帕子埋下頭擦眼角,嘴裏依舊在嘀嘀咕咕。

    大意就是:“死胖丫沒大沒小,太欺負人了。”

    “老三也不管管,縱容她撒潑,一個閨女家慣的沒個皮燕子……”

    “可憐我的梅兒,堂堂正正的姑姑,在侄女眼裏這麼不受待見!”

    “這各房都有羊肉,要不就是被請過去喫羊肉,偏生就我的梅兒沒有,難不成莪的梅兒是撿來的?太欺負人了!”

    關於譚氏這番怨言,今個晌午老楊頭已經聽了不下二十遍,每一遍都不漏掉一個字,老漢都能背出來了。

    “哎,話也不能那麼說,今個事兒,事出有因,就不需要我多說了。”

    “這事兒啊,就翻篇吧,啊?”

    該說的,不該說的,先前老漢都已經說過了。

    譚氏狠狠抽了幾下鼻子,最後,沙啞着嗓子說:“我改主意了,隔壁梅兒那屋子,死活都不騰出來,就是不給四房,看他們咋整!”

    老楊頭原本已經再次把旱菸杆子塞進了嘴裏,聽到譚氏這話,只得皺着眉頭煩躁的又拔了出來。

    “我說老婆子,咱賭氣歸賭氣,正事兒可不能耽誤。”

    “耽誤了正事兒,你有理變無理!”

    譚氏擡起頭,忿忿說:“我就是不服那口氣,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都和和氣氣,有啥好喫的你想着我,我想着你,唯獨把我的梅兒晾在一邊,我咽不下那口氣哇,越想越心疼咱梅兒!”

    關於心疼梅兒這句話,譚氏這大半個時辰裏,也是說了不下七八遍,老楊頭的耳朵都快聽懷孕了。

    老漢忍不住搖搖頭,“你要真那樣說,那我就us火炬公道話。”

    “這人吶,都是以心換心,親戚之間呢,也是你來我往的。”

    “你就只盯着咱老楊家各房喫點稀罕東西內部互贈,撇開了梅兒那邊,”

    “那你可想過梅兒是咋樣爲人處事的呢?”老楊頭問。

    “啥啊?”譚氏擡起一隻猩紅的眼,幽怨且困惑的望着老楊頭,“老東西你說就說明白了,甭跟我這打啞謎!我不愛聽!”

    老楊頭又苦笑了一聲,接着說:“上回老鱉,梅兒可想過給孃家這邊人分享半塊肉?就連咱做爹媽的,都沒喝到她半口老鱉湯啊!”

    譚氏聽到這話,頓時就被噎住了。

    片刻,老太太倔強的說:“咱做爹媽的,還會跟自個老閨女計較那一口蹩湯嗎?”

    老楊頭再笑:“咱計不計較是一碼事,她給不給,又是另一碼事。”

    譚氏再次陷入了沉默。

    老楊頭看她這副樣子,知道她心裏啥都明白,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偏袒梅兒。

    這麼多年,都是這個樣子,無腦的偏袒和維護。

    從前,老漢自己也是這樣的,但是現在,他不想這樣了。

    都是自己的子女,儘量不要偏心。

    老兩口都沉默了。

    好一陣之後,譚氏長嘆出一口氣,有些煩惱的扭了扭脖子,朝老楊頭這沒好氣的問:“那你說,這事兒該咋整!”

    老楊頭說:“還能咋整?到此爲止唄!”

    “啥?就這麼算了?”

    譚氏直起身:“咋?你還想咋樣?”

    譚氏撇撇嘴,坐了回去。

    “罷了罷了,我懶得跟老四媳婦兒,還有死胖丫一般見識了,就當是……當是被狗咬了幾口,總不能去咬回來吧!到時候咬一嘴的狗毛!”

    老楊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輕輕點頭:“這纔對嘛,咱做長輩的,是家裏的掌舵人,這格局要大!像你這樣,就對了嘛!”

    譚氏對老楊頭送來的這個‘下坡’,也很滿意,瞪了老楊頭幾眼,環顧四下:“有啥喫的沒?晌午我每次幾口就走了,這會子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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