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空氣涌進胸腔,秋日午後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楊若晴舒服得眯了眯眼,擡手伸了個懶腰。

    “鬼?”

    “嘭!”

    上房的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婦人的驚叫,緊接着便是木桶砸落在地的聲響。

    楊若晴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量中等,穿着粗麻布對襟衣裳的中年婦人正站在竈房門口。那婦人衣裳上也打着成片的補丁,可是那些那補丁的針腳卻歪歪扭扭,像一條條猙獰的蜈蚣蟲,醜陋不堪。

    婦人的頭髮亂糟糟的,有幾縷掛在耳朵後面,又有好幾縷溼漉漉黏糊糊的掛在臉上,遮住了半邊臉,露在外面的臉上沾着一塊黑乎乎的鍋底灰。

    她的雙眼正直勾勾盯着西廂房這邊,嘴巴張得能塞進一隻雞蛋,有些渾濁的眼底此刻卻寫滿了驚恐,渾身忍不住的發抖,一副嚇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腰間圍着一條髒兮兮的圍裙,雙手還保持着拎東西的姿勢,一隻木桶在她的腳邊翻倒過來,裏面的泔水灑了一地,空氣中頓時瀰漫開一股讓人作嘔的餿味!

    楊若晴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一身邋遢,站在泔水裏也不知道挪腳的婦人,正是自己的大媽金氏。

    “大嫂,你別怕,晴兒不是鬼,還好好的活着呢!你瞅,她有影子!”

    孫氏頓時反應過來,知道肯定是晴兒她奶去誤傳了,忙地對金氏大聲解釋。

    孫氏的解釋,沒讓金氏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倒是驚動了在對面東廂房內午憩的譚氏。

    譚氏從支起的窗棱朝院子裏瞥了一眼,瞅見孫氏果真扶着楊若晴站在對面西廂房的牆根下,譚氏沒好氣的道:“沒死也是活受罪,樂乎個啥勁兒?”

    孫氏垂下頭來,不敢再聲張了,小聲對楊若晴道:“晴兒,站着累,娘先扶你坐下!”

    楊若晴看了眼牆根下那把小凳子,心裏犯起了嘀咕,自己這噸位,這把孱弱的小凳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哦?

    腦海裏纔剛冒起這個念頭,孫氏就已按着她的肩膀往那小凳子上坐了下去,孫氏撒手站起身正要走的當口,楊若晴磨盤大的屁股下面的小凳子突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聲響,緊接着墊着的幾塊土磚轟的一聲塌了。

    小凳子歪向了一邊,眼瞅着坐在小凳子上的閨女就要摔個坐屁股墩兒,孫氏心裏一驚,驚叫了一聲,伸手就要去拽。

    卻見原本要摔得妥妥的閨女,竟然手掌利索的撐了一下地面,然後站起了身。小凳子歪了下去,在地上連滾了好幾下才停住。

    “晴兒,你沒啥事兒吧?手腕咋樣?快讓娘瞅瞅……”

    楊若晴本來想說自己沒事,讓孫氏安心,想到這裏還有另外兩雙眼睛,她於是扁着嘴兒,像受了莫大驚恐的小孩子似的,藉故往孫氏懷裏拱,類似於於撒嬌,卻躲開了譚氏的視線。

    她藏在孫氏身後的手,輕輕在孫氏的背上撫了一下,並暗暗眨了眨眼。

    孫氏微微一怔,隨即想起閨女之前的交

    代,心中頓時恍悟過來,鬆了一口氣。

    而東窗下,一直關注着這邊動靜的譚氏虎着臉,冷哼道:“就她那一身的肥膘,摔了又能咋滴?瞧把你緊張得,這一晌午乾嚎個沒完沒了,還讓不讓人打會盹了?”

    孫氏心虛的垂下了頭,啥話也沒說,找來一塊土磚墊着,扶着楊若晴在屋檐下坐了下來,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兩隻空碗,低着頭朝竈房那邊快步走去。

    大嫂做事有點毛糙,也就是在竈房打打雜,洗衣洗碗這類瓷細活兒,晴兒奶早有交代,不準大嫂碰,孫氏這會子急着回竈房就是惦記着鍋裏的碗筷。

    對面東廂房裏,譚氏厭惡的瞪了坐在地上直愣愣衝自己傻笑的楊若晴一眼,剛要縮回頭,鼻子突然用力吸了幾下。

    一雙稀疏的眉毛頓時皺了起來,這咋這麼餿呢?

    心裏暗道不妙,譚氏披了件外衣,邁着小腳蹬蹬蹬的就出了東廂房,來到院子裏,一眼就瞅見竈房門口的金氏,還有金氏腳邊那潑了一地的泔水。

    譚氏的臉色頓時就黑了,咬着牙,抄起旁邊的一把笤帚,就朝金氏那邊快步過去。

    金氏看到譚氏這副氣勢沖沖的樣子,手裏還抄着那把她熟悉的笤帚,一張沾着鍋底灰的黑乎乎的臉,頓時變得白哈哈一片。

    楊若晴以爲金氏會跑,沒想到金氏只是渾身顫抖着,腳下卻像是被釘住了似的,眼睜睜看着譚氏過來,看着譚氏的笤帚劈頭蓋臉招呼在自己身上,雙手抱着腦袋,只知道嘴裏發出“唉喲唉喲”的慘叫。

    而譚氏,一邊抽打還一邊罵:“你個笨手笨腳的蠢婆娘,倒個泔水桶都不會,弄得滿院子臭得要死!你這個蠢婆娘,要不是看你給咱老楊家生養了四個兒子的份上,早讓老大休了你,你這上不得檯面的蠢東西!”

    譚氏打了幾下,怕是手有點酸了,才罵罵咧咧着收了手,丟了笤帚轉身氣鼓鼓往回走。

    身後,金氏滿眼滿臉都是淚,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好幾處都被抽紅了,有的地方還破了皮滲出了血,縱然如此,金氏還是不敢大聲哭出來,更顧不上去處理手臂上的傷口,縮着肩膀蹲下身,手忙腳亂的去撿地上的泔水桶。

    楊若晴看得是目瞪口呆,這個小老太太,還真不是一般的彪悍。

    話說,這古代的婆媳關係,還真是讓人驚悚啊,怪不得都說,媳婦熬成婆,可是,女人爲啥總是要爲難女人呢?

    楊若晴琢磨不透這問題,正欲收回目光,突然感覺到一抹異樣的視線射向自己。

    眼角的餘光瞥到譚氏那狐疑的眼神,楊若晴把那隻剛纔還在摳腳邊泥土巴的手直接塞進了嘴裏,仰起頭咧開嘴,朝譚氏討好的嘿嘿笑了幾聲,一絲粘液順着她的嘴角滑下來,在午後的日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芒……

    譚氏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惡狠狠瞪了楊若晴一眼,轉身進了東廂房,砰的一聲,屋門在她身後被關上。

    暖呼呼的日頭照在身上,整個人都懶洋洋的,這西面的牆根下背風,要是能靠在這裏打個盹兒,可比屋裏那張潮潮溼溼的牀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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