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坪村。

    三房堂屋內,桌上燭火跳躍,映照着楊華明楊華梅兄妹劍拔弩張的臉。

    “好了,你們兩個就給我一個面子吧,都坐下來說正經事。”孫氏又道。

    孫氏這位三嫂的面子,不管是楊華明,還是楊華梅,那肯定都是要給的。

    兄妹倆暫時停止的口角,都來到桌邊,指望着楊華忠拿個章法出來好好鎮一鎮老楊頭。

    孫氏也道:“晴兒爹,這事兒你看該咋整?要不,咱把爹接到這邊來,跟他開誠佈公的好好說說?”

    若是去東屋說,被婆婆聽到不好,即便婆婆這段時日一直處於發病狀態,身邊人都不認識。

    可假若她不小心恢復了記憶呢?那豈不是要出大事兒!

    楊華忠沒做聲,濃眉緊鎖,真的犯難了。

    “這種事兒,他有臉做,我還沒臉去說。”他道。

    自己一輩子光明磊落,行事坦蕩,真的沒想到人到中年還要去管束父輩的荒唐事……

    楊華梅焦急的拍了拍桌子:“三哥,即便你開不了口,也得開口,咱陪着你一塊兒去說,一定要說得他懸崖勒馬!”

    於是,兄妹仨合計了一番,由楊華明前往老宅去接老楊頭過來,楊華忠跟楊華梅則嚴陣以待。

    一碗茶的功夫後,楊華明便推着老楊頭進了屋門。

    進門的時候,老楊頭還是一臉的不高興,嘴裏嘟囔着:“你們神祕兮兮的到底搞啥名堂?有啥事兒見不得人就不能在老宅說?大晚上的非得把我折騰過來?”

    一擡頭,看到桌邊坐着楊華忠,楊華梅,孫氏,鮑素雲都在,老楊頭愣了下,面孔隨即垮下來。

    “咋還擺出這副陣勢?這是要三堂會審?”

    孫氏和鮑素雲兩個嚇得趕緊站起身,“爹,您坐,我去給您泡碗茶。”

    “我去拿瓜子,花生。”

    妯娌兩個趕緊退到了一旁,老楊頭自己推動輪椅,來到了主位這邊坐下。

    是的,在老楊家每一房坐,他必須坐凳子最東面的那個位置,那是長者的位置,是年紀和輩分的代表。

    “說吧,這大晚上的把我接來,到底有啥事。”

    老楊頭看了眼孫氏送到面前的茶,又瞟了眼鮑素雲擺到桌上的瓜子花生,把家長的威嚴全擺在臉上。

    肯定是出了一些這幫兔崽子們整不明白的事,他們才連夜擡自己出來拿主意。

    既如此,那這家長的威風是肯定要擺一擺的。

    楊華忠沉怒的目光緩緩落到老楊頭的身上,“爹,村裏這幾日有些不好聽的話,你聽到了沒?”

    老楊頭愣了下,隨即扯着嘴角冷冷一笑,目光卻往鮑素雲那邊瞥了一眼。

    “咋說呢?就那麼着吧,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我說的不是張祥子和五房的仇冤,我說的是另一樁,關於你和祥子娘黃氏的!”

    楊華忠不耐煩了,直接打斷了老楊頭的話。

    老楊頭這下是真的愕到了,“你瞎說個啥?我跟那黃氏八竿子打不

    着一塊兒,能有啥事兒!”

    楊華忠針鋒相對:“既然沒啥事兒,那你爲啥每天去老楓樹底下聽黃氏罵人?”

    老楊頭怒氣反笑:“老三,到底你是兒子還是我是兒子?我可是你老子,我在村裏耍難道還要你點頭?”

    “我去老楓樹底下咋啦?那麼多人在老楓樹底下耍,剛好趕上黃氏在那裏罵人,跟我有啥關係?我還不能出門散散心了?你把我這個斷了腿的老漢當啥?畜生嗎?圈養在後院嗎?”

    老楊頭一番連珠炮似的質問,倒把楊華忠給問了個啞口無言。

    楊華梅忍不住出聲了:“爹,你就別跟我三哥這轉移話題了,我們大家夥兒從來沒有要把你囚禁在後院的意思,你是人,不是畜生,你別那麼埋汰自個。”

    “我三哥要問的,就是你跟黃氏到底啥情況,她指桑罵槐罵的都是咱老楊家人,你應該明白。”

    “你不阻止就算了,還坐在那裏聽,這本身就不妥,再者,你還主動找黃氏搭訕,言語間竟都是對他們老張家的同情和寬慰,你這到底幾個意思!”

    楊華梅的話,讓老楊頭的面色微微變了下,心裏咯噔一聲響,面上卻還是硬撐着嘴硬道:“咋?我跟黃氏說幾句話都不成?那老三你們不也跟張癩子說話嘛!”

    “一碼歸一碼,我這個人心胸沒那麼狹窄,大家夥兒都是一個村的,見了面說句話嘴頭隨便說點寬慰話不犯法吧?”

    “不是犯法不犯法,而是爹你這個舉動真的很不好,容易讓人誤解,現在外面都有人在說你和黃氏的閒話……”楊華梅急了,大聲喊了起來。

    老楊頭也重重拍了下桌子:“荒唐,這是哪個背後說這些缺德話?老漢我活了大半輩子,頂天立地,光明磊落,梅兒你給我交個人出來,我要親自去問問他,讓他給個說法!”

    “大半個村子的人都這麼說,你去問,你問得過來嗎?”楊華忠幾乎是用吼出來的。

    老楊頭頓時語塞,坐在那裏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瞪着面前的茶碗和點心碟子,咬牙切齒罵道:“我到底哪裏得罪了那些人?要在背後這樣編排我?我一個殘疾了的老漢跟人家黃氏隨口說兩句話,咋就被人給盯上了?”

    “我真是可憐啊,真的成了囚犯了,啥都被人監視着,這活着還有啥意思?”

    老楊頭用力捶打着桌子,氣得老淚縱橫,臉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凸出來,綿延到脖子上,就跟一條條青色的蚯蚓在皮肉下面蠕動,看着都嚇人。

    一輩子抽多了旱菸,咽喉也不好,這會子喉嚨裏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喘氣都困難。

    楊華忠原本還想再敲打老漢幾句,可看到老漢這副雙手扼住自己喉嚨艱難喘氣的樣子,好像隨時要昏過去。

    楊華忠慌了,趕緊起身幫老楊頭順着氣,楊華明和楊華梅也都湊了過來,一通手忙腳亂之後,老楊頭總算能平穩的喘氣了。

    老漢仰靠在搖椅上,涕淚縱橫。

    “我一生光明磊落啊,待人也隨和大度,沒想到這到老了走不了路了就被人這樣看輕,踐踏,我年輕時候咋說也是個大丈夫,生得也不賴,在外面做事不曉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稀罕,那會子我都堅守本心,沒有歪半點,一輩子就守着你們娘還有你們過日子,如今到了這把年紀,竟還把這盆髒水往我身上潑,這是存心不要我這個老漢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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