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六十一章 開山
    陳平安現出萬丈法相。

    一劍將那光陰長河大陣斬開。

    此外來自齊廷濟、寧姚、陸芝和豪素的四道劍光,共斬託月山。

    一劍之後,站在山巔的大妖元兇身形崩散,只是瞬間就歸攏爲一,好像那幾劍全部落空,從未落在託月山上。

    那些不得不作壁上觀的蠻荒妖族修士,還來不及爲元兇的通天手段喝彩,就發現一山之中,空中無數劍氣如虹,山頂劍氣如瀑布傾瀉,山腳劍氣如洪水倒流,躲無可躲,避不可避,瞬間就有百餘位妖族劍修,猶有一些保命手段的仙人境之外,連同玉璞境之內,被悉數當場絞殺,全部化作一份份被託月山汲取的天地靈氣。

    直到這一刻,纔有在此做客的幾位仙人境妖族,後知後覺,明白了爲何託月山的嫡傳弟子早已不見蹤跡,原來那個元兇,好像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場劍修問劍帶來的開山之劫。

    只是十數劍過後,託月山除了山巔那個元兇,和剩下屈指可數的幾位仙人境,山中就再無存活修士。

    被年輕隱官一次次劍斬真身的元兇始終站着不動,這頭飛昇境巔峯大妖,就只是以無境之人的超然姿態,出生入死十數次。

    託月山就像一位積攢了萬年道行的修道之人,只有被接連開山萬次,才能被搬徙山頭。

    如果說元兇是暫時立於不敗之地,那麼元兇視野中的那個持劍者,就是一種持劍即無敵的更高姿態。

    元兇有意無意瞥了眼那個年輕隱官的一雙金色眼眸。

    陸沉站在蓮花道場之內,瞪大眼睛,環顧四周,以心聲喊道:“喂喂喂,那個一,真的是你嗎?小道陸沉,如此辛苦,在陳平安身邊厚着臉皮陰魂不散,只等今天與你有一問,是唯我陸沉一人夢耶?還是衆生皆爲你一人造夢耶?別不說話,小道可以斷言,你肯定聽見了!”

    如果萬年以來萬萬人,都是一人之夢?不但陳平安是那個一,事實上人間萬年一切有靈衆生,都是那個一,那麼我陸沉修道的意義何在?如果在夢醒之外,根本沒有什麼人族登天,從未有過什麼天道崩塌?

    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裴錢是事後才知道,原來老廚子心相中的那座高樓,就是仿自青冥天下的白玉京。

    離開藕花福地的遠遊路上,陳平安曾經無意間問過畫卷四人一個問題,唯有朱斂堅持到最後,說哪怕殺一人可以救天下,他依舊不救,因爲他擔心自己就是那個一。當年朱斂帶着狐國之主沛湘返回落魄山,曾在那棋墩山一處高坡,朱斂沒來由說了一句夢醒是一場跳崖。說自己越來越不確定自己與天地,是否真實。說沛湘給不了答案,最後朱斂擡手指向遠方,說必須由一個他信得過的人,來告訴他答案,他纔會相信。

    陸沉之所以願意借給陳平安一身道法,真正的,是希望那個一的雛形,能夠爲自己解惑!

    不管那個存在,給出什麼答案,只要他願意開口,是肯定或是否定,陸沉自有手段,無論自己得到哪個答案,都可以做成最重要的那次夢醒,一夢醒來夢夢醒。

    可惜沒有理會陸沉的詢問。

    好像陳平安身上根本沒有那個一。

    陸沉有些傷感,你就這麼瞧不起一位十四境修士啊。

    還是說,陳平安壓制住了那個一?

    東寶瓶洲和北俱蘆洲之間,那條曾經橫跨兩洲的海中橋樑已經拆掉,不然就會混淆兩洲氣運。

    少年道童與一位身材高大的老道人,離開龍州地界,聯袂行走海上。

    老觀主回望一眼寶瓶洲的陸地,“這頭繡虎,也算爲儒家立下一樁名副其實的擎天架海之功了。”

    “與其讓周密得逞,不如他陳平安認命。

    道祖微笑道:“就由他來認領這個一。身爲籠中雀,自己選擇在籠內周旋一年,就是一年不得出牢籠,假使能夠周旋萬年,就是萬年牢籠。”

    老觀主笑道:“周旋?我與我周旋久。”

    就像讓爭那個一的周密原地旋轉,跟着陳平安於籠內一併鬼打牆。

    崔瀺和齊靜春由着周密登天,入主舊天庭遺址,既是一場請君入甕。

    不曾想這天下人間亦有一座別樣牢籠,在等着周密。

    文聖一脈,師兄弟三人。

    都對自己夠狠。

    爲何如此?

    大概他們三人都對這個世界,始終懷揣着一份希望。

    不是世道足夠美好,才讓人心生希望,而正是因爲世道還不夠美好,人間無小事,才需要給予世道更多希望。

    老觀主好奇問道道:“周密授意那個元兇,傻乎乎帶着託月山站着不動,讓陳平安持劍砍上一萬次,就爲了那份遞劍折損流散開來的神性?”

    道祖點點頭,“對付聰明人,很多時候只有笨法子,纔有妙用。”

    只要陳平安認爲自己是劍修,就註定繞不開那座託月山。

    老觀主伸手掬起一捧水,輕輕搖晃掌心,憑此測量禮聖和浩然天下如今禮儀規矩的重量,“不管陳平安能否搬山,幾座天下的山巔修士都將這個過程看在眼裏,如此一來,陳平安就有可能會比那個餘鬥,率先成爲衆矢之的。”

    吳霜降曾經爲道老二餘鬥送過一句讖語,若君不修德,取死之道也。

    因爲舟中之人盡爲敵國。

    老觀主冷笑道:“上古功德聖人,立大功,至大化,取天下,得之以人心。今之周密欲以天上取天下,以人命。”

    道祖笑問道:“你說這位浩然賈生,當年跨過劍氣長城那一刻,在想什麼?”

    老觀主隨口答道:“約莫是那‘命時相背,非世所容’。這個讀書人又心比天高,那就只能剩下去天上這條路可走了。我猜測過劍氣長城沒多久,周密一定曾經擡頭看天,篤定那高處纔是心鄉所在。”

    老觀主鬆開手,將掌心積水放歸海中,“如果真被陳平安搬山了,劍斬元兇,會不會城頭刻字?刻什麼字?平,安?加上陳熙早先刻下的‘陳’字,如果還能再斬一頭飛昇境,嘖嘖,被這小子湊齊名字,只憑此事,以後萬年,那他陳平安的名頭,恐怕就要比餘鬥更大。不全是私心,會幫着劍氣長城遺址,被後世練氣士提及更多、更久。”

    山上流傳着一種說法。被世人徹底遺忘過往,是人死後的又一種死亡。

    道祖搖搖頭,“真要刻字,也只會是那個浮萍的‘萍’字。”

    老觀主點點頭。

    道祖突然說道:“少說幾遍周密,站着說話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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