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百七十章 喝好酒的大宗師
    之所以這些打得蕩氣迴腸的巔峯之戰,仍然有人願意冒死觀戰,那都是強者遇上更強者之間的廝殺,爲了砥礪心性,借他山之石攻玉,試圖查漏補缺,完善自身術法的缺陷漏洞,可不是爲了點評這一招打得漂亮那一拳出得刁鑽。

    所以年邁宦官在生死一線之間,身爲大隋京城的守門人,仍是在出拳間隙,跟李二立下了一條規矩,“出武英殿廣場者輸!”

    可謂用心良苦。

    所幸李二點頭答應下來。

    兩人在方寸之間,打出了天翻地覆的雄偉氣概。

    本來齊整平坦的武英殿廣場,早已磚石翻裂,溝壑縱橫,大片大片的崎嶇不平。

    就連兩邊硃紅高牆都已多出十數個大窟窿,李二身後不過四五個,蟒服宦官身後高牆破碎更多,有一處接連撞開三個窟窿,導致一段牆壁全部倒塌,像是開了一扇大門,每次兩人都不曾真正退出高牆之外,這意味勝負未分,還有得打!

    年邁宦官雖然劣勢不小,可是愈挫愈勇,沒有半點頹勢,象徵權勢的鮮紅蟒服愈發破碎,可是那副難以摧破的不敗金身,不見絲毫黯淡,畢竟在此作戰,這位大隋貂寺佔盡天時地利,不但從弱九變成強九,而且與大隋國祚慼慼相關的皇宮龍氣,源源不斷匯聚而來,讓老人立於不敗之地。

    實打實的互換一拳,金身老者一拳打中李二頭顱,李二一拳砸中老者胸膛。

    李二身形倒飛出去,一腳踩在高牆之上,借勢反彈,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前掠,身後牆壁轟然倒塌大片,老宦官之前捱了那一拳,一路倒退,越往後雙腳越深陷地面,犁出一條長達十數丈的深溝,當李二撲殺而至的時候,只得雙臂格擋在頭頂。

    李二這一拳砸得老人深陷底下兩丈多,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

    李二猶不罷休,高高躍下,雙手緊握一拳,對着半跪在坑底的老宦官當頭掄下。

    砰砰砰!

    大坑之內,傳出一陣沉悶的聲響,急驟如鐵騎馬蹄踩踏地面。

    地底下每一次劇震,大坑就開始向外蔓延,地表不斷有磚塊崩碎四濺。

    那蠻橫至極的漢子,簡直就是在鑿井!

    打得老者毫無還手之力,身形下墜,一身金光不斷爆炸。

    有一位御劍凌空的十境練氣士苦笑道:“才知道九境巔峯的武夫,如此不講道理。”

    言語之間,腳下的飛劍微微搖晃,如江水洶涌之間的水草晃盪,若非船家舵手足夠沉穩,早就飄蕩遠去。

    如果不是職責所在,他一個享譽朝野的頂尖練氣士,武道之爭,對自身修爲毫無裨益,何至於在這裏喝西北風。

    大隋宮城有一座暗藏玄機的廊牆,可以祕密通往各處,比如欽天監、六部衙門,還有東華山的新山崖書院。皇帝陛下可以在廊牆內行走,而不驚動皇城官員和外城百姓,免得每次出宮,老百姓都需要淨土掃街。

    一位腰間懸掛紅色戒尺的高大老人,緩緩而行,身旁是一位額頭滲出汗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與武英殿廣場那位爲國而戰的宦官一樣,身穿大紅蟒服,只不過兩人身份,品秩相當,實則雲泥之別。

    秉筆太監只得又一次小心翼翼催促茅老快行入宮,可是離開東華山的茅小冬嘴上答應,腳步仍是邁得不急不緩,這可把宦官急得不行,恨不得背起老人跑向皇宮。

    東華山山崖書院,正式改名爲崔東山的白衣少年,離開山巔後,懶洋洋走向自己學舍,他單獨擁有一座僻靜小院落,如今他這位打架打出來的崔家老祖宗,少女謝謝,或者說盧氏王朝的天才修士謝靈越,就成了他名正言順的門下弟子,一同搬來院子,伺候起居。

    崔東山走入院子,瀟灑一拂袖,石桌上多出一副棋盤和兩盒棋子,棋盤上早有落子,棋至中盤,黑白棋子犬牙交錯,局勢複雜。

    崔東山站着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沉吟不語,舉棋不落。

    已經拔出半數困龍釘的少女,練氣士修爲已經恢復到五境,若是仔細凝視,依稀可見她渾身上下,流光溢彩。

    崔東山嘆息一聲,將白色棋子放回棋盒,不再理睬棋局,走入屋內,正襟危坐,將一本儒家經典攤放在身前,雙手十指交錯放在腿上。

    有清風拂過書本,翻過一頁泛黃書頁。

    少女謝謝站在門口,眼神既有敬畏也有豔羨。

    那一陣清風,竟是儒家學宮書院獨有的翻書風。

    深不可測,喜怒無常。

    這是她和於祿,對於這位少年皮囊的大驪國師,最大的觀感。

    你永遠不知道他的腦子裏在想什麼,下一步會做什麼。

    她突然想起那個一年到頭穿着草鞋的陋巷少年,他是怎麼做到處處壓制大驪國師的?真的只是靠一個莫名其妙的先生頭銜嗎?

    心性之爭,宛如拔河,必有勝負。

    崔東山紋絲不動,任由翻書風翻動書頁,低頭凝視着那些聖賢教誨的文字,微笑道:“阿良曾經有句口頭禪,叫‘混江湖,咱們要以德服人,以貌勝敵’,我家先生,盡得真傳。所以我這個做弟子的,輸得心悅誠服啊。”

    少女眉眼低斂,不敢泄露自己的神色。

    崔東山依舊頭也不擡,沒好氣道:“醜八怪滾遠點,跟我這樣的翩翩美少年共處一室,你難道不會感到慚愧嗎?我要是你,早就羞憤自盡了!”

    少女施了一個萬福,輕聲道:“奴婢告退。”

    崔東山補了一句,“要死別死院子裏,山頂有棵高高大大的銀杏樹,去那邊上吊。”

    少女默然離去,來到院子坐在石凳上,看着那副棋局,她突然眼前一亮,像是爲自己找出一條生路。

    感知到少女的異樣氣機波動,崔東山在屋內哈哈大笑,笑得趕緊捂住肚子,一邊擦拭眼淚一邊大聲道:“就憑你也想當我的師孃?他孃的老子要被你活活笑死了,算你厲害,真要笑死你家公子了……”

    少女瞬間再度絕望。

    屋內那白衣少年已經笑得滿地打滾。

    ————

    大隋皇宮,武英殿廣場上的大坑底下。

    老宦官搖晃着站起身,九條細微的金色蛟龍從竅穴退出散去,重歸大地龍壁陣法之中。

    老人頓時渾身浴血,但是精神昂揚,似乎在這場交手中受益頗多,雖然尚未出現破境跡象,但是就像九段國手的最弱者,穩步提升爲中游九段的強勁棋力,只不過即便如此,仍是對付不了眼前的男人,那他就不再繼續揮霍大隋高氏的珍貴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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