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七十二章 天下地上
    蔡金簡聽過之後,也只是微笑不語。

    對於這些自家密事,黃鐘侯當然隻字不提,他是喜歡喝酒,倒也不至於喝了這麼點酒水,就與一個外人袒露心扉。

    不曾想那位青衫外鄉人笑道:“吐出兩壺再喝掉兩壺?若是如此待客,就很先禮後兵了。”

    黃鐘侯嘖嘖稱奇,因爲曾經聽蔡金簡說過,驪珠洞天那邊的年輕人,民風淳樸,潛移默化,一個比一個會說話。身邊這位,說話就有點意思啊,難不成真是那個小鎮出身的年輕人?

    陳平安瞥了眼祖山丹頂峯那邊,轉移話題道:“好像就算蔡仙子躋身了元嬰,無形中幫着雲霞山聚攏了一份人和氣運,可山門氣運還是外泄不停歇,將近三十年過去了,你們還是沒能尋見一件能夠歸攏氣運的鎮山之寶?再這麼耗下去,小心落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下場。”

    一座雲霞山,萬壑千巖,淡薄山家。布袍草履,棲真養神,閒看流水落花。

    山門道法之根本所在,是練氣士躋身心地清涼境界,求個雲霞鎖霧,洞然明白,煉就雲水性情。最終功滿步雲霞,三山是吾家。

    黃鐘侯擡手揉了揉額頭,這傢伙口氣不小啊。

    當年大驪王朝挑選出一撥地仙,共登飛昇臺。

    雲霞山的蔡金簡就剛好在名單上,而她的表現,大爲出人意料,原本自家幾位老祖師都不看好她,認爲蔡金簡能夠躋身金丹,在雲霞山開峯,就已經足夠意外了,不覺得她這輩子能夠躋身元嬰。

    不料蔡金簡再次讓人刮目相看,支撐到了最後,被她瞥見了那座天門一眼。

    要知道哪怕在那一衆天才修士當中,個個都算是寶瓶洲最拔尖的修道胚子了,比如龍泉劍宗的謝靈,風雷園的劉灞橋,當時還是真境宗修士的隋右邊,雲林姜氏的姜韞等,隨便拎出一個,都不是蔡金簡可以媲美的天才,事後證明,這些天之驕子,確實都不負衆望,躋身了寶瓶洲年輕十人或是候補十人之列。

    按照雲霞山的祖師堂規矩,躋身金丹,除了能夠開峯之外,還可以在山水譜牒上邊擡升一個輩分,假若更進一步,有幸成爲元嬰“老神仙”,就再高一輩。至於原本所屬道脈的師徒傳承,單獨另算。

    所以等到蔡金簡返回師門,在祖師堂那邊,更換了先前那把金丹境時的座椅,成了雲霞山歷史上最年輕的女子祖師。

    山中的蔡祖師,山外的蔡仙子,公認兩步登天。

    蔡金簡當年退出飛昇臺,曾獨自一人,在那槐黃縣城,走到一座已經空無一人的舊學塾外。

    科舉有個“同年”的說法,因爲一大撥地仙,曾經共同登上飛昇臺,在小範圍之內,相互投緣的,也就有了份類似“同年”的山上香火情。

    比如真境宗的一對年輕劍修,歲魚和年酒這對師姐弟,原本雙方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在那之後,就跟蔡金簡和雲霞山都有了些往來。而真名是韋姑蘇和韋仙遊的兩位劍修,更是桐葉洲玉圭宗現任宗主、大劍仙韋瀅的嫡傳弟子。

    那可是一位有資格參與文廟議事的大人物,當之無愧的一洲仙師執牛耳者。

    登山修行一道,就是這般一步慢步步慢,人比人氣死人。

    所幸黃鐘侯也沒想着要與蔡金簡比較什麼。

    陳平安遞過去一壺烏啼酒,“滋味再一般,也還是酒水。”

    黃鐘侯一巴掌將那壺酒水輕拍回去,搖頭笑道:“人心難測,你敢喝我的酒水,我可不敢喝你的。怎麼,你小子是心儀我們那位蔡仙子,慕名而來?放心,我與你不是情敵。不過說句實話,道友你這龍門境修爲,估計蔡金簡的父母根本看不上。當然了,要是道友能讓蔡金簡對你一見鍾情,也就無所謂了。”

    入主綠檜峯的蔡金簡,是山上典型的仙家道侶之後,父母都是修道之人,故而她生下來就等於是半個山上人了。

    只不過她的爹孃,境界都不高,一位龍門境,一位觀海境。在祖師堂那邊,只有父親有把座椅。所以每次議事,蔡金簡都挺彆扭的,因爲她的父親座椅靠近大門,而她這個女兒,如今位置卻是僅次於山主和掌律祖師,都已經和師尊並列左右了。

    其實如今雲霞山最上心的,就只有兩件頭等大事了,第一件,當然是將宗門候補的二字後綴去掉,多去大驪京城和陪都那邊,走動關係,其中藩王宋睦,還是很好說話的,每次都會撥冗出席,對雲霞山不可謂不親近了。

    第二件,則是蔡金簡的道侶一事了。

    不光是蔡金簡的師尊,就連山主都幾次親自出馬,與蔡金簡旁敲側擊,不好直接詢問無意中人,便拐彎抹角,聊些寶瓶洲年齡相近、資質不俗俊彥仙材啊,可惜蔡金簡每次都避重就輕繞過話題,要麼乾脆就來一句,姻緣一事只能隨緣,強求不得。

    陳平安將那壺酒收回袖中,啞然失笑,擺手道:“黃兄想多了。”

    喝完了一壺雲霞山祕釀的春困酒,陳平安道:“既然都敢喜歡,爲何不敢說。以黃兄的修道資質,心關即情關,只要此關一過,躋身元嬰不難。情關不過是‘道破’而已。”

    黃鐘侯氣笑道:“你知道個屁。道友真當自己是上五境的老神仙了?”

    見那青衫客就要起身離去,黃鐘侯說道:“要去哪裏?提醒一句,雲霞山別處山頭,不像我這沒規沒矩的耕雲峯,無所謂山門禁制,道友要是亂闖一通,容易挨削。”

    陳平安笑道:“當然是去綠檜峯,找蔡仙子談點事情。”

    黃鐘侯忍俊不禁,竟然還是個不敢說但是敢做的傢伙,揮揮手,“去綠檜峯,倒是問題不大,蔡金簡當初下山一趟,回山後就大變樣了,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後當個山主,肯定不在話下,對吧,落魄山陳山主?”

    陳平安站在欄杆上,腳尖一點,身形前掠,轉頭笑道:“我倒是覺得渡過情關的黃兄來當山主,興許更合適些。”

    黃鐘侯一笑置之。

    這位臉皮不薄的道友,當個酒友,似乎不錯,酒桌上如果沒點胡說八道,酒水再好,也沒啥滋味的。

    真要喝高了,說不定黃鐘侯都要跟那位道友爭搶着當陳山主了。

    畢竟黃鐘侯對那位出身貧寒的落魄山年輕劍仙,仰慕已久,只恨無機會對面飲酒罷了。

    跟蔡金簡不同,黃鐘侯與那位陳山主一樣是市井出身,一樣是少年歲數才登山修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後者風流,自己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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