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
    (萬字大章。)

    阮秀身後傳來一個蒼老嗓音,“打死她們做什麼,不嫌髒手啊?”

    婦人們原本第一次見着發火的秀秀姑娘,有些驚嚇,當她們看到那個老人露面之後,便鬆了口氣,畢竟是個小鎮百姓都熟悉的面孔,多少年過去了,家家戶戶無論貴賤,可都需要跟老人打交道,或者說跟老人所在的楊家藥鋪子打交道,畢竟就算是閻王爺要收人,要先問過楊家鋪子的郎中們答應不答應,可就是收錢狠了些,讓人不喜。

    阮秀轉頭看了眼老人,不說話。

    楊老頭大口大口抽着旱菸,看着那些個長舌婦,心腸歹毒算不上,可要說良善之輩,那真是八竿子打不着,陳平安年幼落難,沒了雙親,差點活不下去那會兒,出手幫忙的街坊鄰里確實不少,畢竟陳平安的爹孃爲人厚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比如顧粲的孃親,還有如今已經去世的幾位老人,就都經常拉着孩子去自家喫飯,飯菜不好,天寒地凍就送些舊衣衫,縫縫補補的,可好歹能幫着實實在在續命。

    只是世事有嚼頭的地方,就在於此,真心幫了大忙的,事後都沒想着收取回報,看到少年出息了,只是由衷有些高興,願意跟自家晚輩唸叨幾句好人有好報,說看吧,老天爺是開眼的,這不那對年輕夫婦的兒子,如今所有福報就都落在兒子身上了。

    連帶着他們對生活都有了些盼頭和希望,想着自家以後也能這般好運氣。

    反而是當初沒怎麼出錢出力的,估計還沒少說風涼話,在泥瓶巷少年發跡之後,那真是拼了命地獅子大開口,個個把自己當做了救苦救難的菩薩,比如眼前三人,就經常去騎龍巷白拿白喫,還拖家帶口一起去,少女阮秀忍着,不願意陳平安被人說閒話,又不願意鋪子生意在賬面上做差了,就只好拿出自己的家底銀子,來填上窟窿,數目不算太大,差不多一年下來,得有四五百兩銀子。

    可這筆錢,擱在泥瓶巷杏花巷這種窮苦地方,一年到頭都摸不着幾粒碎銀的市井底層,真不小了。

    楊老頭望向其中一名沒有帶子女來的婦人,開口道:“去跟你那個在縣衙當差的漢子說一聲,再讓他跟背後的人說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噁心人的事情,要適可而止,小心以後生兒子沒屁-眼,真成了禍事,誰都兜不住。”

    那個婦人有些心虛,“楊老頭,你在說啥呢?我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拉倒。”

    老人吐出一口霧濛濛的菸圈,“那我就說句你們都聽得懂的,以後去鋪子抓藥,收錢一律加倍,遇上個要死人的大病,楊家鋪子郎中直接不上你們三家的大門,直接準備棺材好了。”

    婦人們頓時愕然。

    楊老頭瞥了眼一個眉眼清秀、根骨硬朗的孩子,怯生生站在他孃親身旁,搖頭嘆息道:“可惜了,給你孃的一百兩銀子,硬生生斷了長生路。以後無法在西邊大山裏立足,離了家鄉顛沛流離的時候,多想想我今天說的這句話。”

    老人徑直離去,“秀秀姑娘,接下來如果她們還不滾,那就真可以打死她們了,合情合理合規矩,誰都挑不出毛病。打死之後,不用收屍,只需要記得丟出去泥瓶巷,髒手之後,去龍鬚河洗洗就是了。”

    阮秀先前對楊老頭的觀感不錯,只是談不上多好,總覺得雲遮霧繞看不真切,所以還有些忌憚,但是現在好感驟增,笑道:“下次我跟陳平安一起去鋪子拜年。”

    楊老頭嗯了一聲,點點頭,沒拒絕。老人走在巷弄裏,經過一棟棟老舊宅院,多是如曹氏祖宅這般破敗不堪已經無主的,可最後如曹家枯木逢春的宅子,到底是少,很多子嗣凋零、香火斷絕,一個家說沒就沒了。

    老人一想到李二家那個潑辣媳婦,再回頭看看這樣通情達理的小姑娘,老人心情就有些複雜,好壞參半。

    這個小鎮,恐怕也就那位缺心眼的愚昧婦人,有本事也有膽子跟老人滿嘴噴糞了,關鍵是老人還罵不過她。

    老人有次實在是被婦人堵着門罵慘了,實在忍不住,讓李二好好管管自己媳婦的那張破嘴,結果李二憋了半天,回答了一些讓楊老頭愈發火冒三丈的混賬話:師父你要是真氣不過,揍我一頓好了,記得別打臉,要不然回到家給媳婦瞧見,她又得來罵你。

    如果不是看在李二家丫頭的份上,楊老頭真想一巴掌把那婦人拍成肉泥。

    巷子裏三位婦人不敢再待下去,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出了巷子還起了內訌,各自怪罪對方起來,罵罵咧咧,推推搡搡。

    那個被楊老頭單獨拎出來說的孩子,在孃親跟人撒潑謾罵的時候,始終臉色沉靜,孩子轉頭望向狹窄深深的巷弄,只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說不上來原因,像是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比如婦人燒菜少了鹽,樵夫上山丟了柴刀。

    阮秀在婦人們灰溜溜離開後,發現陳平安家的兩尊彩繪門神,不知爲何失去了那一點真靈。

    這很奇怪,哪怕是集市上販賣兜售的普通紙張門神,只要所繪門神並未消逝於光陰長河,金身猶在,香火猶存,那麼就都會蘊含着一點靈氣,只是這點靈氣很快就會被風吹雨打散去,抵禦不了太多的邪風煞氣,所以每逢新年就需要更換嶄新門神,不單單是新春嘉慶平添喜氣這麼簡單。

    但是阮秀眼中這兩幅門神繪畫的文武聖賢,是大驪王朝袁、曹兩大柱國姓氏的締造者,如今在大驪更是門庭興旺、香火鼎盛,照理來說不該才貼上就真靈消逝,阮秀皺着眉頭走上前,伸出手掌在粗劣彩紙上輕輕抹過,紙上很快就金光流淌,正氣凜然,不過肉眼凡胎無法看見罷了。

    青衣少女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至於隔壁宋集薪家院子的門神光景如何,她根本看也沒看一眼。

    她一路散步到劉羨陽家的巷子,吹了一聲口哨,很快就有一條土狗歡快竄出,在少女身邊圍繞打轉,她笑着丟下一顆香氣瀰漫的火紅色丹丸,老狗很快喫下肚子,跟在馬尾辮少女身後,腳步輕巧無聲無息,輕輕搖晃尾巴。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若說是人比人氣死人,可如果有練氣士看到這一幕,那就是比一條狗,都能氣死人。

    沒能見着想見的人,阮秀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此刻開始重新高興起來。

    看吧,他要自己照顧的,不管是那籠雞崽兒還是這條狗,她都照顧得很好呀。

    青衣少女走在青色的石板路上,一頭青鬢絲青絕扎出的馬尾辮,天高地遠,風景這邊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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