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七十五章 跌境
    (凌晨一點之前還有個萬字章節。)

    陸沉大袖一捲,揮手造就出一座天地禁制,幫陳平安遮掩那份跌境的慘淡氣象,以心聲提醒道:“既然你早有謀劃,遠在天邊的事情,反正想管也管不着,那就先不管了,還是先收拾眼前事爲妙,馬上回城頭。”

    半座劍氣長城,是合道所在,能夠幫助陳平安穩住道心和境界。

    人身小天地之內的山河,一顆道心,如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漂泊不定,那麼合道所在的半座劍氣長城,就是天底下最佳的壓艙石。

    陳平安點點頭,沙啞開口道:“稍等片刻。”

    陸沉問道:“爲何不在城頭那邊跌境?最少不用這麼喫疼。”

    陳平安給出一個讓陸沉無言以對的答案,“修士跌境,山河破碎,卻能夠裨益武道,按照李叔叔傳授的法子,可以讓我摸清楚更多由血肉筋骨形成的‘山川’脈絡,也算一種打熬武夫體魄底子的手段。”

    陸沉瞬間瞭然。

    武夫氣盛一層,學問極大。

    走了一趟蠻荒天下,對於跌境極慘的陳平安而言,當然苦不能白喫。

    當下兩人身邊還有個拖油瓶,它始終保持沉默,小心翼翼打量着這兩位人族修士。

    一個年紀輕輕的人族劍修,一個自稱是前者身邊的幫閒跟班。

    一個跌境,一個升境。

    這讓它大爲詫異,十四境修爲,也能借人?

    這比起見着個十四境修士,更讓它心神震撼。

    萬年之後的人間,果然無奇不有。

    通過那個存在贈予它的一份光陰畫卷,以及幾本類似《山海志》的書籍,它得知眼前此人是個道士。

    在遠古時代,天下練氣士,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統稱爲道人。

    不曾想如今分出了個僧道,好像被道士獨佔了個“道”字。

    年輕道士頭上所戴那頂蓮花道冠,是白玉京三脈道士的身份象徵之一。

    陸沉也在觀察那頭飛昇境劍修的遠古大妖。

    就幾步路的距離,很擔心對方不問青紅皁白就給自己來上一劍。

    這會兒的大妖,變作年輕面容,看着就是弱冠之齡的歲數,黃帽青鞋,一身麻布衣衫。

    不過看上去沒有絲毫戾氣,反而挺像個負笈遊學的浩然書生,還是那種家境比較窮酸的。

    問題在於它像什麼有屁用,它的的確確是個戰力完全可以媲美蠻荒舊王座的遠古大妖啊。

    陸沉心聲問道:“它也跟着登上城頭?這傢伙的本命神通,似乎可以操控心絃,我們都得悠着點。”

    陳平安點頭道:“讓它跟着就是了。”

    陳平安當然信不過它,但是信得過她。

    修行路上,時時刻刻,習慣了將簡單問題複雜化,思量復思量,多想再多想,看似喫力不討好,其實就是爲了有朝一日,面對所有一團亂麻的複雜局面,能夠將複雜問題簡單化,這就又是一種花果同時。

    陸沉伸手搭住陳平安的胳膊,縮地山河,一同來到城頭那邊。

    到了城頭,陳平安踉蹌坐地,盤腿坐在城頭,雙手擱放在膝蓋上,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雖然形神慘淡,可是武夫血氣之雄壯,還是讓那頭大妖刮目相看,體魄堅韌程度,不輸妖族了,見那年輕人族掌心朝上,輕輕呼吸吐納,運轉五行之屬本命物,面門七竅,霧氣如條條白蛇,兩袖之間,宛如青龍縈繞盤踞。

    它點頭讚許道:“好氣象。”

    不知怎麼,來時路上,就已經學會了中土神洲的大雅言,以及寶瓶洲的大驪官話。

    陸沉提醒道:“最好取出所有不曾大煉的身外物。”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摘下背後那把夜遊,一枚當了很多年酒壺的養劍葫。

    再取出“行刑”“斬勘”兩把君臣有別的狹刀。

    一把拂塵,一套劍陣,珊瑚筆架。三件仙兵品秩的重寶。

    看得那頭飛昇境妖族劍修眼皮直打顫。

    不是遠古神兵,就是後世鑄造的仙兵。

    陸沉就跟個絮絮叨叨的管家婆差不多,繼續問道:“如何處置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陳平安可以放心當個甩手掌櫃,陸沉可不放心身邊杵着個飛昇境巔峯劍修,如果只有自己在場,即便面對面吵架,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可如果還要爲陳平安護道,陸沉實在揪心。

    陳平安顯然沒有就這麼撂挑子的打算,不急於心神沉浸,轉頭問道:“有沒有給自己取個化名?”

    那頭大妖立即蹲下身,輕聲道:“不曾。”

    陳平安想了想,建議道:“不如道號喜燭,喜歡之喜,燈燭之燭。道友意下如何?”

    大妖點頭道:“好名字。”

    它似乎覺得不夠誠意,還加了個說法,“幸甚。”

    陳平安笑道:“不過我家鄉那邊,無論修士還是凡俗,想要落地生根,有戶籍錄檔一說,你可以再給自己取個化名。”

    這頭大妖的真身,是一隻蜘蛛。

    而蜘蛛別稱親客、喜子。

    所以在陳平安家鄉小鎮那邊,就有一個代代相傳口口相授的老說法,“蜘蛛集百事喜”。老人都以蜘蛛結網爲喜事之兆,在家內見着了蛛網,不管有無蜘蛛在網中,屋舍主人,平時都不會清掃,只在年關時節,老人以掃帚將其輕輕捲起,再讓家裏孩子接過掃帚,送出門去,途中手捧掃帚的孩子,還需要說幾句類似“謝舊喜,求添新喜”的言語,寓意辭舊迎新。

    等到陳平安離鄉遠遊,又發現浩然天下還有七夕習俗,女子穿新衣,在庭院擺上瓜果糕點,模樣如有喜蛛結網,以及親手製作的彩繡剪紙,焚香點燭之後,女子手執綵線,對着燈影,將線穿過針孔,以此與天乞巧。

    如果說大劍仙張祿的真身天祿,是一種瑞獸,那麼蜘蛛,就是一種能夠預兆吉祥的喜蟲。陳平安還在一些寺廟的壁畫,以及一些文人字畫上邊,都發現了繪有蛛絲下垂、蜘蛛懸停的圖案,美其名曰“喜從天降”。

    要知道陳平安是個在青蚨坊鋪子門檻那邊,不等到一句“恭喜發財”就不肯挪步的人。

    它笑道:“容我想想。”

    在心湖開始內翻閱書籍,打算給自己找個文雅些的化名。

    陸沉揉了揉眼睛,這位道友,竟然還有幾分靦腆神色。

    在那輪皓彩明月初次相逢,可不是這麼個溫和脾氣。

    它瞥了眼城頭以南的廣袤地界,想起了先前那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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