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下棋
    如今被周密留在人間的那個關門弟子,甲申帳木屐,後來的周清高,就一樣是如此走捷徑。

    梁爽其實也有好奇事,“當年我尚未下山時,就從天籟那邊聽說了你的一些事情,比如其中一事,當了大驪國師的崔瀺,因爲是以首徒身份叛出文脈,中土文廟禁絕了文聖學問,你被連累極多,所以你們就‘理所當然’地從仙人跌境了。跌境一事,可是障眼法?”

    輩分高不高,年紀大不大,只需從梁爽喊龍虎山當代大天師爲“天籟”便知道了。

    一般人眼中的理所當然,卻是老真人和趙天籟眼中的莫名其妙。

    道理很簡單,浩然山巔,居高望遠,反而不敢低估繡虎的心智。

    畢竟是一個只要自己願意、便可以將文廟副教主視爲囊中物的文聖首徒。

    結果誰都沒有想到,這麼一位原本可以名垂青史的讀書人,會淪爲喪家犬,過街老鼠。

    前者是說失去了文脈道統身份,後者是說當年繡虎的處境,欺師滅祖,離經叛道,在中土神洲,誰都能踩上幾腳,朋友寥寥,好像只有皚皚洲劉聚寶,玄密王朝的鬱泮水,還有那個山海宗,對繡虎還算心有同情。

    “是也不是。”

    崔東山笑道:“跌境是真,不過更大所求,還是自欺欺人,好瞞天過海。我也是很後來,才漸漸想明白了這件事,被崔瀺矇在鼓裏多年,因爲因爲這個老王八蛋,爲了欺天瞞地,第一個騙的人,就是另外一個自己,是我崔東山。”

    說到這裏,崔東山開始罵罵咧咧。一想到當年自己傻了吧唧去驪珠洞天,跟齊靜春鬥智鬥勇掰手腕,讓如今的崔東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那會兒齊靜春,看待那個躊躇滿志、自認勝券在握的自己,是不是就像在看個天大笑話?還他孃的得辛苦憋住笑吧?

    梁爽擡起一手,心算推衍,輔以掐訣,最終感嘆道:“繡虎夠狠。”

    崔瀺對自己,對那個後來的小師弟,都是如此。

    這般爲人護道,獨一份的。

    崔瀺就像……只要陳平安落在我這個大師兄手上,都能夠辛苦維持道心,不至於徹底崩潰,沒有失心瘋,那麼天底下就沒外人能夠算計陳平安的道心了。

    崔瀺當年跌境是真,卻是刻意爲之,山巔最高明的障眼法,就是以真相覆蓋真相,而非遮掩。

    作爲人間第一部道書,被後世尊稱爲羣經之首,此書中早已泄露天機,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繡虎崔瀺剝離神魂,一分爲二,使得人間憑空多出一個崔東山,準確說來,就是名副其實的“少年崔瀺”。

    關鍵是那頭繡虎,在這件事上,沒有將自身的事功學問發揮到極致,並未追求“兩崔瀺兩飛昇”的那個結果,反而有意無意,刻意限制了崔東山的“棋力”,故而後者除了記憶不全,其實無論是性情,還是心智,都不如崔瀺本身,就像分出了個界限分明的主次。

    梁爽問道:“想要做成此事,崔瀺是與三山九侯先生請教了封山之法?”

    崔東山笑道:“既是請教,也是切磋。”

    這也就是自己耳濡目染了先生的禮敬前輩,要是換成某個老王八蛋,還不得直接撂下一句“不算什麼請教,只是相互砥礪”?

    猶不盡興的話,就再加上一句“今人何必不如古人”?

    老真人說道:“稍等片刻。”

    崔東山點點頭,“晚輩等着就是了。”

    老真人以道心駕馭一身道意,再以道意牽引道氣,最終以道氣駕馭氣勢磅礴如條條大瀆江河的洶洶靈氣,在人身小天地內運轉一個大周天,梁爽退出那方心相天地後,兩人便置身於一間素雅房屋,唯有蒲團兩張,一條小几,擱放有一隻博山薰爐,紫煙繚繞,滿室清香。

    老真人臉上難得有些笑意,“你這位先生,夠小心的,好像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置身夢境中。”

    先前自己那尊陰神的言語,其實無異於與陳平安一場問劍。此地的梁爽真身,則藉機以天心看人心。

    如人間故人寥寥。

    鄒子是其中之一。

    崔東山擡起一隻手掌,作扇搖晃三下,將那些比祠廟香火更金貴的紫金煙霧,朝自己這邊稍稍牽引幾分。

    不多不少,剛好三下。

    不可少,長者賜不敢辭,多了,也不得體。

    崔東山笑道:“能受天磨是豪傑,最難難在永天真。”

    梁爽不置可否,問道:“我是不得已而爲之,你呢?”

    陰神出竅遠遊一事,不可持久,只是天下事無絕對,山上也有不少旁門左道的法子,比如道門的斬卻三尸,比如已經降服的心猿意馬。

    崔東山毫不隱瞞,“分出了一部分心神,依附在瓷人中,偷摸去了五彩天下,原本我打算在那邊花一甲子光陰,幫助落魄山建立下宗。”

    “手段多心機重則天機淺。”

    梁爽皺眉道:“這麼折騰,到處撒網,你是打不算要那個飛昇境了?”

    崔東山說道:“除了我先生是例外,落魄山不缺任何一人的境界。但是我們缺地盤,缺人手,還缺錢。”

    如今落魄山光是飛昇境修士,就有兩位,小陌和那位吳霜降的心魔道侶。

    梁爽點頭道:“蔚然大宗。”

    崔東山笑容燦爛,擡手抱拳,使勁搖晃,“肯定是句讖語吉言了。”

    梁爽微笑道:“你這個先生,從玉璞一路跌境到了金丹,如今有點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了。空有一身駁雜卻還算上乘的道法,卻被靈氣積蓄一事,給束手束腳了。難怪能與‘我’不打不相識,原來是同病相憐。”

    崔東山憂心不已。

    陳平安是先練的拳,成爲純粹武夫。成爲練氣士後,有兩把始終無法大煉的初一和十五,再加上符籙手段,與人對敵,也算迎刃有餘。後來在劍氣長城,成爲了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修,擁有了兩把“極不講理”的本命飛劍,所以不用太過被靈氣多寡拘束,再合道半座劍氣長城,以及與陸沉暫借一身十四境道法。

    所以陳平安一路走來,竟然一次都沒有經歷過那種“靈氣耗竭”的山上廝殺。

    不然山上鬥法,或是閉關修行,爲山河“翻新”,修士靈氣或被動或主動枯竭見底,是常有的事。

    山上有個比喻,下五境修士的靈氣多寡、家底多寡,就是一顆還是幾顆雪花錢的差異。

    躋身中五境,尤其是結金丹,就等於坐擁一顆小暑錢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