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天下皆知
    靈璧山這邊,顯然是知曉這位老人身份的,只是依舊不敢掉以輕心,要是當真漏掉了一撥妖族修士,以大伏書院那位新任山主的脾氣,靈璧山就可以直接封山百年了。

    陳平安以心聲開門見山道:“我們來自仙都山。”

    靈璧山那位金丹老祖,小心翼翼問道:“是那位崔仙師的同門?”

    那個出手闊綽的白衣少年,如今野雲渡的幕後主人,之前造訪靈璧山,自稱來自仙都山青萍峯,姓崔。

    陳平安笑着點頭。

    差點大水衝了龍王廟,這就有點尷尬了,靈璧山三位老祖師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沒有與三位譜牒仙師過多客套寒暄,只是讓他們靈璧山擔心今天這場鬧劇,會有隱患,可以飛劍傳信大伏書院。

    陳平安將那一大摞殿試考卷重新取出,遞給老人,笑道:“老先生說得對,君子不奪人所好。”

    老人極爲爽快,拿過了殿試卷,大笑道:“敢問仙師,是怎麼個價格?”

    陳平安擺手道:“千金難買幾句公道話。”

    老人笑着點頭,“那就不與仙師客氣了。”

    離開鋪子後,走在渡口岸邊,陳平安看了眼曹晴朗,笑問道:“是想要說什麼?”

    曹晴朗答道:“學生剛剛已經想明白了。”

    在霽山府君那邊,先生還會有所試探,那是先生視爲自身事了,換成在靈璧山仙師那邊,先生有意無意早早挑明身份,不然對方可能是門風醇正,也可能會露出一副醜陋嘴臉,或者可能是虛與委蛇,卻行事謹慎,也可能是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直接就動手了,總之會有百般可能。不過先生並未如此作爲,顯然是按照約定,真的將下宗所有事務都交給小師兄處置了。

    老人身邊的那個扈從說道:“老爺,對方來頭很大,竟然能夠讓靈璧山二話不說就放行了。”

    老人笑了笑,只是說了一句“翰林風味”。

    當了多年的禮部尚書,多次主持科舉,朝野上下,都說他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官場上,說他是桃李遍天下。

    如今呢。

    老人猶在,可是那些桃李,那麼多的年輕人,意氣風發的,朝氣勃勃的,文采飛揚的,如今卻都真的無法言語了。

    在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路過一座位於郡城外的山腳寺廟,一行人入廟燒香。

    進了寺廟,有匾額莫向外求,大殿懸掛匾額,得大自在。

    既有香客入廟,也有僧人外出。

    一般來說,寺廟結制,就不再起單雲遊,只等解夏,就可以外出參學,雲遊僧人每到一處寺廟,去大殿禮佛,只需要看一下韋陀菩薩的造像,就可以知曉這座寺廟是可以十方叢林,還是隻提供一宿兩餐的子孫叢林。這一處禪寺,韋陀菩薩左手單立掌,右手託降魔杵立於胸前,這就意味着是座半十方半子孫的佛家叢林,行腳僧可以在這裏掛單三日,卻不宜安單常住。

    這些約定成俗的佛門規矩,是無需寺廟知客師提醒外來僧人的。

    過天王殿,陳平安和曹晴朗在大雄大殿外,各自捻三炷香,然後放入香爐。

    只不過學生是左手持香,先生卻是右手。

    唯獨裴錢在大殿外敬香之後,還去了大殿裏邊跪拜磕頭。

    小陌沒有敬香,只是望向大殿內供奉的佛像。

    世人見佛而不得,則造像以見之。

    而這位黃帽青衫綠竹杖的“年輕人”,卻是見過真佛的。

    之後一行人過了大雄寶殿,左側拾階而上,期間路過藥師殿,最後在藏經閣那邊,從右側返回山門。

    突然下起了一場雨,陳平安就站在廊道中等雨停,雨勢驚人,但是看樣子不會持續太久。

    不知爲何,大雨中,有個婦人帶着個孩子,跪在山門外。

    而寺廟大殿中,有個中年僧人,跪在蒲團上,低頭合十,淚流滿面。

    曹晴朗想要從小陌贈送的那件“小洞天”中,取出一把油紙傘,贈予那婦人孩子,好在雨中撐傘。

    陳平安搖搖頭。

    在婦人起身後,陳平安跟裴錢說了聲,裴錢就撐傘走去,一手持傘。

    婦人趕緊擦拭眼角,笑容溫婉,拉着孩子,一起與那心善女子道了聲謝。

    今年入冬後,桐葉洲山河板蕩,滿目瘡痍的中部地界,尚未小雪時節,各地就陸續落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天寒地凍,山下邊便順勢多出了許多冰廠,開闢地窖儲存冰塊,好在明年入夏再取出。

    在那舊大夏王朝境內,兩支騎軍廝殺起來,同室操戈。

    大軍後方,一位身穿華貴甲冑的年輕人,正在勸說一位觀海境老神仙速速出手,纔好扭轉戰局,大致言語,是對付這些沙場武夫,以仙師的通天術法,定能勢如破竹,以一敵萬,只要再立奇功,回到京城,一國國師之位,朝堂那邊就再無異議了……

    老仙師揪鬚不言,最後實在是推脫不得,便騰雲駕霧,祭出兩件本命物,攻守兼備,光彩流轉,寶光映徹半座戰場,老神仙施展仙法,很快就掙下一筆不小戰功,術法落地,老修士想着靈氣還算充裕,就要再來一手壓箱底的神通再撤離戰場,不曾想就捱了敵軍中一通山上祕製牀子弩的密集攢射,打破了那件防禦重寶的山水禁制,老修士正要提前撤退,就被一位暗藏在陣中的純粹武夫,手持巨弓,以一手連珠箭當場射殺,那十數枝銘刻有云紋銘文的符籙箭矢,竟然在空中畫弧而走,如影隨形,躲避不及的老修士,整個胸口都被銅錢粗細的那枝箭矢貫穿。

    戰場之外的一處山頭。

    裴錢看到那一幕後,說道:“修道之人投身戰場,撈取功勞不難,可如果想要憑藉一己之力奠定戰場勝負,在大軍中肆意屠殺山下武卒,可一不可再。”

    曹晴朗點點頭。

    陳平安面無表情。

    小陌則是心不在焉。

    落雪時分,一處古橋邊,幾樹老梅並是白紛紛,梅雪都清絕。

    長橋一端,像是個書院老夫子,帶着一撥士子負笈遊學,在此駐足賞景。

    其實是一位古稀之年的洞府境老修士,正在爲一撥門內弟子,說那些虛無縹緲的仙家事,說那修行一事的法侶財地,說那地仙者,可千歲而童顏,步履輕疾,舉形飛昇,長生不死,出入洞天福地,跨五湖四海,鎮五嶽萬山。

    這番言語,說得那些剛上山沒幾年的弟子們,一個個神采奕奕,心神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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