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九十五章 今宵爽快
    (27000字大章節,更新有點晚了。)

    山光忽落,月色漸上。

    人間共點一盞天上燈。

    一條蜿蜒入海的沛江,水氣濃郁,河段沿途分佈着十六處大小船塢,供山上渡船停泊,商貿繁榮,每一處船塢周邊,都臨水而建有小鎮,大小如槐黃縣城,入夜後,燈火如晝,兩岸武館林立,設有衆多的江湖堂口,哪怕是在剛入門的地師堪輿家眼中,也能看出此地武運氣象極大,冠絕一洲。

    吳殳已經遠遊別洲二十餘年,如今又往蠻荒天下,加上這位武聖對收徒一事太不上心,至今只收取了一位開山弟子,故而桐葉洲的止境武夫,就只剩下一個葉芸芸,這就讓蒲山如今有了個評價極高的美譽。

    “一洲拳法,只在蒲山。”

    而蒲山雲草堂,也確實當得起這份讚譽,每年都會按祖例在立夏、立冬兩日,教拳,除了雲草堂祕法樁架不教,其餘皆不藏私,願意對前來學拳的各路武夫傾囊相授,同時每一位下山的蒲山武夫,都會舉辦三場公開的演武,切磋武學,或是爲人喂拳,若是有同境武夫的外鄉人勝出,就可以贏得滿堂彩,受邀前往雲草堂做客,奉爲座上賓。

    好像天上明月專寵此處水光,河面上鋪滿皎皎月光,宛如一條人間銀河,夜色靜謐,江風徐徐,風景宜人,心曠神怡。

    一艘順流而下的遊覽樓船,甲板之上只有兩層,矮人一頭。只要有過路遊船擦肩而過,往往是他人低頭我擡頭的處境。

    在二樓一處露天茶攤,陳平安跟位茶娘要了兩壺山上茶水,一壺雲霧茶和一壺老樅水仙,她再免費送了些糕點瓜果。

    渡船茶娘方纔竭力推銷這水仙茶,說是來自寶瓶洲一處仙山的一種著名巖茶,極難獲得,百年茶樹稱高,千年纔可稱老,所以價格貴有貴的道理,若是客人覺得滋味一般,但凡說個不好,樓船這邊就可以打對摺。

    看她架勢,要是不點一壺老樅水仙,大概就不送瓜果點心了。

    陳平安面帶微笑,又是那位同鄉董半城造的孽啊。

    泉水,茶葉,仙家酒釀,茶酒器物,但凡是在寶瓶洲名聲鵲起沒幾年的物件,尤其是物美價不低的,估摸着至少半數都跟董水井脫不開關係。

    茶當然是好茶,徐遠霞那本尚未版刻出書的山水遊記上邊,就專門記載過這種老樅水仙,問題是徐大哥當年都喝得起的老樅水仙,茶葉在當地價格高低,可想而知。

    結果只是跟隨跨洲渡船挪了個地兒,在這裏一壺茶就要賣兩顆雪花錢,就算真有臉皮厚的,說茶水滋味一般,樓船這邊打對摺,不也還是需要一顆雪花錢?

    做生意,天賦異稟的董水井,得是飛昇境起步。

    陳平安從袖中取出最後一粒青虎宮的坐忘丹,就着茶水嚥下。

    根本不用懷疑青虎宮的後續丹藥,肯定很快就會又有一兩爐羽衣丸送到仙都山。

    以陸老神仙的爲人處世之道,不說陳平安自己,連同下宗,未來幾百年內,都不會愁坐忘丹不夠用了。

    用陸老神仙的話說,就是自家的好東西,當然是先緊着自家人。

    沒事,落魄山和青萍峯自會投桃報李,未來清境山的山水靈氣,只會比當年青虎宮最鼎盛時更加充沛盎然。

    再經過三座船塢,約莫兩百里水路,就可以到蒲山雲草堂的山門口了。

    裴錢問道:“師父,雲草堂武夫下山爲人喂拳一事,可以我們落魄山是不是可以學學看?”

    陳平安點點頭,“當然可以學。”

    曹晴朗說道:“前提得是門風很好,山上武夫氣量足夠,而且在山下與人打交道時,言語不能太過隨意,怎麼說呢,拳既在擂臺,拳也在拳外吧,不然明明教拳認真、喂拳謹慎,卻只因爲一兩句話說岔了,讓人誤會,就會齷齪橫生,砸招牌不說,還會糾紛不斷,四處結仇,用不了幾十年,就會被江湖孤立起來。到時候我們明明出於好心,回頭卻遭惡言,擱誰都受不了,一來二去,一方嫌棄對方沒良心,一方覺得對方氣勢凌人,就要兩看相厭了。”

    裴錢說道:“我們家門風還不好?”

    曹晴朗笑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陳平安喝了一口茶,點頭笑道:“說得都好。”

    這算哪門子搗漿糊,開始弟子與得意學生,確實都好嘛。

    江風細細,波光粼粼,入冬後,哪怕是在樓船上,遊客也不覺寒冷。

    這就要歸功於蒲山的山根厚重了,使得周邊山河,即便是在化雪時分,依舊地氣暖和,就像一座天然的地籠薰爐。

    雲草堂葉氏,還是個山上公認的大地主,擁有極多地契,就連兩座小國山嶽,外加兩座大湖,其實都是蒲山的私產。

    四人圍桌飲茶,陳平安翹起腿,掏出那根旱菸杆,只是山中尋常青竹材質,菸嘴來自龍鬚河,以一枚白玉石子雕琢而成,一袋子金黃菸絲,被陳平安捏成一小團。

    學楊老頭抽旱菸,只有兩種情況,要麼是需要用心想事情,將那遠慮近憂一併想了,不然就像現在,今日無事,無事可想。

    小陌藉着一份明亮月光,一邊喝茶,一邊翻看本專門寫那玄怪幽明的文人筆記小說,其中就有說到這條沛江的一樁典故。

    因爲在這條沛江主幹道之上,源尾兩地,各建造有一座歷史悠久的水神廟,分別供奉祭祀東海婦和青洪君,最爲出奇之處,在於不同祠廟,當地百姓卻是共同祭祀兩尊水神,有點類似某些土地廟的土地公、土地婆。按照書上說法,祠廟建在沛江源頭的那位水神娘娘,前身是一位東海龍女,自幼喜好文墨,卻因爲蛟龍之屬的水族精怪,天生無法“承載文字”,所以她就經常率領龍宮侍女,一同變化成凡間的大家閨秀,乘船遊歷通海沛江,讓借渡書生幫忙抄寫書籍內容,珍藏在龍宮閨閣書樓內,好與同輩炫耀。不料惹來一尊陸地山君的覬覦美色,下令在入海口處率部攔截,讓山嶽麾下青洪水君打頭陣,掀翻那條龍舟,山君得手之後,金屋藏嬌,將龍女禁錮在沛江源頭地界,爲她建造別宮,由於龍女每次幽怨哭泣,沛江就會引發洪澇,山君只得每過十年,便允許她在沛江入海處的祠廟遙遙望海,一解思鄉之情……

    小陌舉杯喝了口蒲山和沛江獨有的雲霧茶,感慨道:“可恨山君,垂涎美色,濫用公器,可憐龍女,苦苦思鄉不得歸鄉。”

    陳平安笑道:“小陌,你可以獨自走趟入海口的青洪祠,反正也就七八百里水路,轉瞬即至,真相如何,同時見着了兩位當事人,當面一問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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