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年紀輕輕的陳山主能夠在那劍氣長城,以外鄉劍修的身份擔任末代隱官。
相信以陳山主的人品,在那劍氣長城,定然是有口皆碑、交口讚譽了。
不得不承認,如今蒲山欠了仙都山一個天大人情,但是這樣的欠人情,何嘗不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天大好事?!
只是一場掃花臺問拳,就幫助師父躋身歸真一層,於私,蒲山雲草堂底蘊更加深厚,於公,對於整個桐葉洲而言,也更能震懾那些心懷不軌的別洲修士,即便武聖吳殳不在家鄉,師父只要穩固好境界,便是一位類似徐獬這樣的大劍仙,都要忌憚萬分,不敢輕易與師父問劍。
崔東山趕緊擺手,“可不是爲了此事,才與葉山主訴苦的,有陸老神仙坐鎮清境山,怎麼都缺不了我先生的羽化丸。之所以嘮叨這個,就像葉山主說的,咱們都算是自家人了,沒必要藏藏掖掖。”
幸虧黃衣芸已經是玉璞境修士,若還是位元嬰地仙,嘖嘖,想要打破瓶頸躋身上五境,她就需要面對心魔……後果不堪設想,估計先生又要增添一筆沒頭沒腦的情債了吧。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伸手撓撓臉,小聲問道:“葉山主,能不能與你討要一個蒲山雲草堂的嫡傳身份?但是此事,關於我的真實身份,蒲山至多三人知曉,你,薛懷,掌律檀溶。”
“沒問題。”
葉芸芸快人快語,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下來。
她知道是蒲山第七幅仙人圖牽扯出來的麻煩。
三人一起徒步走向密雪峯,期間需要路過祖山青萍峯,葉芸芸破天荒有些爲難神色,猶豫許久,才試探性開口道:“崔宗主,能不能冒昧問一句,你家先生,他到底是怎麼練的拳?”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緩緩道:“在家鄉在異鄉,在遠遊在歸途,在山中在山外,在人間在人心,在山河錦繡裏,在日月乾坤中,在人間大美處,在世道泥濘上,在劍修如雲處,在希望失望重新希望後,先生皆在獨自練拳,與天地問拳,與自己問拳。”
轉過頭,白衣少年最後微笑道:“所以我家先生,從不將曹慈視爲大敵、死敵、宿敵,天下拳有曹慈,武學道路前方有個同齡人曹慈,在先生眼中,就是一種大幸運,故而只會讓先生登山更高,腳步更快。”
葉芸芸聞言,心境激盪,神思飛越。
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問道:“有封中土邸報,上邊說陳平安在功德林與曹慈那場問拳,出拳不是……特別講究?從頭到尾,拳拳打臉?”
崔東山轉頭狠狠呸了一聲,“放屁,何方賊子,膽敢昧良心污衊我家先生,實在是太缺德了!”
葉芸芸將信將疑。
陳平安在掃花臺那邊,讓裴錢模仿葉芸芸和薛懷出拳,六十餘樁架拳招,裴錢已經演練得有七八分神似。
就連葉芸芸和薛懷那幾招壓箱底的殺手鐗,裴錢也學得有模有樣,神意飽滿,比蒲山嫡傳還嫡傳了。
這讓原本打算擺擺師父架子、好幫弟子查漏補缺的陳平安,陷入一種無話可說的尷尬境地。
程朝露覺得裴姐姐出拳,當然很好看,可好像還是隱官大人跟人出拳,更好看些。
裴錢停下身形,轉頭望向師父。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笑道:“不錯。”
帶着裴錢一起去往青萍峯,陳平安笑問道:“之前是有什麼想說的?”
裴錢說道:“我跟薛夫子那場切磋,最後一拳,薛夫子不該站着不動,就像是束手待斃了,身爲純粹武夫,我認爲這樣不對。其實當時問拳結束,我就想說的,只是覺得薛夫子是長輩,又有太多外人在場,我就沒好意思開口。”
陳平安笑着不說話。
裴錢就覺得多半是自己說錯話了。
“這個道理很好,是該與薛夫子說。”
陳平安點頭道:“不過未必是在那個當下說,所以你的猶豫,最終沒有說出口,是恰當的,在師父看來,可能都要比這個對的道理本身更對。”
裴錢大爲意外,以至於流露出幾分如今不太常見的羞赧神色了。
從當年的小黑炭,到如今的裴錢,始終堅信一件事。
天底下的好道理,全部都在師父那邊。
至於她自己,知道個屁的道理。
陳平安輕聲笑道:“我們與人講理,不是爲了否定他人。此外,給予他人善意,除了我們自身的問心無愧,也需要講究一個分寸感。這就是道術之別了,大道唯一,術卻有千百種,因人而異,因地而異,所以說當好人,很難嘛。”
伸手輕輕拍了拍裴錢的腦袋,陳平安神色溫柔,輕聲道:“你今天能夠這麼想,師父就可以放心教你兩種自創拳招,以及某個‘半拳’了。”
其實陳平安那自創的兩拳,既是拳法也是劍招,一極簡一至繁,就像是兩個極端,其中一拳,或者說劍術,取名爲“片月”,威力不小,殺力不低,最適宜在戰場身陷重圍之中凌厲遞拳。
陳平安補了一句,“不過此事不急,我馬上要回小洞天內閉關,等到典禮結束後,我找個空閒時間,再來好好教拳。”
如今跟弟子都是止境氣盛一層,給裴錢喂拳一事,陳平安還真有點犯怵。
裴錢如釋重負。
陳平安心境祥和,看了眼山外景象。
遠山無盡,雲水莫辯。
今天曹晴朗之所以沒有在掃花臺現身觀戰,是因爲這個身爲龍門境修士的“內定”下任宗主,開始正式閉關結金丹了。
治學修行兩不耽誤。
這樣的得意弟子,打燈籠都找不着的。
不過曹晴朗當下的閉關之地,卻不是在仙都山的青萍峯或是密雪峯,而是在一座至今都未現身的新山頭,被崔東山以陣法施展障眼法,連葉芸芸和裘瀆都未能看破真相。
其餘兩座舊山嶽,崔東山分別取名爲雲蒸山和綢繆山。
主峯分別是吾曹峯和景星峯,兩處山頂分別立碑,崔東山親手篆刻“吾曹不出”和“天地紫氣”。
崔東山會在第一場祖師堂議事,當衆提出一事,未來納入下宗譜牒的年輕一輩修士當中,第一位躋身玉璞境修士的劍修,就可以入主吾曹峯。
而曹晴朗算是綢繆山景星峯的第一位修道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