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九百零六章 補缺
    老將軍彎腰攥了個雪球,在手中不斷壓實,突然問道:“以後仙都山免不了要跟書院往來的,你與那天目書院和五溪書院,熟不熟?”

    陳平安說道:“跟兩位山長都很陌生,但是跟其中一位書院副山長,在劍氣長城那邊接觸過,是君子。等到慶典結束,就走一趟五溪書院,拜訪對方。”

    陳平安所謂的“君子”,當然不是說對方的君子頭銜,而是說對方的爲人。

    君子王宰。

    王宰的儒家文脈道統,屬於禮聖一脈的禮記學宮,恩師正是如今的禮記學宮大祭酒。

    當年在劍氣長城,纔會與陳平安開誠佈公,說自家先生,與茅先生是摯友,雙方曾經一起遊學,故而在文聖一脈幾乎香火斷絕時,一直希望茅小冬能夠轉投禮聖一脈,自然不是挖牆腳,而是希望茅小冬能夠找機會重振文聖一脈道統。

    除此之外,王宰其實出身聖賢之家,家族祖師,正是劍氣長城的上任儒家聖人。

    離任之前,這位陪祀聖賢,私底下與上任隱官蕭愻,有過一場道法切磋,當然輸了。

    當年王宰這樣的儒家君子賢人,在劍氣長城,能做的事情不多,一種是擔任戰場記錄官,類似監軍劍師,再就是參與避暑行宮諜報事務,不過類似浩然天下的朝廷言官,並無實權,這也實屬正常,那會兒的隱官大人,還是蕭愻,當時住持避暑行宮事務的,還是女子劍仙洛衫和竹庵劍仙,最後他們都跟隨蕭愻一起叛逃蠻荒。

    當時王宰在劍氣長城待了小十年,幾乎沒什麼名聲。

    老將軍說道:“關係熟有熟的好處,熟悉也有熟悉的難處。一般來說,跟讀書人打交道,很麻煩的。君子儒,小人儒,迂腐儒,三者各有各的脾性。”

    陳平安嗯了一聲,笑了起來,“不過王宰既是君子,又不迂腐,做事情極爲變通,爲人處世都很有學問的。”

    老人笑道:“評價這麼高?難怪能夠擔任書院的副山長。”

    如今王宰正好是五溪書院的副山長。

    原本王宰這位既在劍氣長城歷練多年、又在戰場殺妖頗多的正人君子,按照文廟的既定議程,是來桐葉洲的五溪書院,還是寶瓶洲的觀湖書院,在兩可之間,全看王宰自己的意見。文廟本身傾向於讓王宰來桐葉洲,但是在功德林那邊,陳平安聽自己先生說王宰最早的想法,是要去寶瓶洲擔任書院副山長,哪怕他不要副山長的頭銜都沒問題。

    所以陳平安在功德林那邊,就私底下找到了已經擔任學宮司業的茅師兄,幫忙引薦,又找到了那位禮記學宮大祭酒。

    看得出來,劉大祭酒來時心情並不輕鬆,估計是擔心陳平安這個劍氣長城歷史上最年輕的隱官,會不會獅子大開口,提出什麼過分要求。

    一聽說是看看能不能說服王宰去桐葉洲書院,劉祭酒顯然鬆了口氣。因爲他這個當王宰先生的人,最清楚不過了,王宰之所以想去觀湖書院,就是奔着眼前這個年輕隱官去的。

    文聖一脈,從老秀才這個當先生的,到昔年那幾個嫡傳弟子,再加上年輕隱官在劍氣長城那邊的“風評”,由不得劉祭酒不去提心吊膽。

    別看如今去過倒懸山春幡齋的跨洲渡船管事,一個個眼高於頂,其實當年與一排劍仙對峙,全跟待宰的雞崽子似的,一個個縮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喘。

    文廟諜報上邊,其實記錄得一清二楚。

    那位大祭酒最後微笑道:“就當隱官欠我一個人情?”

    茅小冬立即不樂意了,薅羊毛薅到我小師弟身上了?老劉你這是沒喝酒就開始說醉話了?

    欺負我們小師弟好說話是吧?

    大祭酒只得作罷,“玩笑話,莫當真。”

    天下修士,就數劍修最難約束,學宮和書院,很容易就遇到這類刺頭,比如早年周神芝這樣的老劍仙,再加上流霞洲蒲禾之流,各地書院就沒少頭疼。

    天底下有幾個躋身上五境的劍修,是好相與的?

    書院不是管不了,按照規矩行事,半點不難,只是就怕遇到一些個模棱兩可的麻煩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處理起來,教人最爲耗神。

    若是有個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幫忙居中調度,爲學宮或是書院斡旋,某種時刻可能有奇效。

    不過陳平安還是作揖致謝,然後滿口答應下來,但是隻保證自己願意出面調解矛盾,卻絕對不保證某位劍修一定聽自己的。

    如此一來,反而讓劉祭酒覺得最好。

    老人拍了拍身邊青衫的胳膊,輕聲說道:“平安,以後不要因爲念舊情,就不知道如何跟大泉王朝打交道,還是要該如何,就如何。”

    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會的。”

    暮色裏,夕陽西下。

    在這座未來青萍劍宗的青萍峯之巔,老將軍站在崖畔,輕拍欄杆。

    看了眼身邊的兩個晚輩,老人其實都很滿意了,好像恍惚之間,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的白衣背劍少年,那會兒,仙之更是少年郎。

    策馬上國路,風流少年人。白髮向何處,夕陽千萬峯。

    ————

    舊龍州正式改名爲處州,槐黃縣城。

    李槐返回家鄉,身邊還跟着一個寸步不離的貼身扈從,黃衣老者模樣。

    正是來自十萬大山的蠻荒桃亭,如今則是在鴛鴦渚一戰成名的浩然嫩道人了。

    嫩道人在牛角渡下了渡船,環顧四周,“公子,你這家鄉真是塊風水寶地,果然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公子又是其中翹楚,只說這槐黃縣,就是個好名字,槐花黃時,人間舉子忙。”

    有點意思,很有嚼頭。

    昔年一座驪珠小洞天落地生根,從洞天降爲福地,小鎮年輕一輩,就像都迎來了一場悄無聲息的大考。

    爹孃和姐姐姐夫,回了北俱蘆洲,孃親還是放心不下獅子峯山腳的那個鋪子。

    陪着自家公子到了小鎮,嫩道人瞥了眼遠處,咦了一聲,嫩道人招手喊道:“這條……呸,這位小兄弟,過來一敘。”

    那條騎龍巷左護法,猶豫了一下,擡頭瞥了眼李槐,再看了眼黃衣老者,一番權衡利弊,還是夾着尾巴,屁顛屁顛小跑過去。

    嫩道人低頭彎腰,和顏悅色問道:“小兄弟既然早已煉形成功,爲何依舊如此的……鋒芒內斂?”

    黃狗耷拉着腦袋。

    一言難盡。有口難言。

    煉形成功了又如何?什麼叫神仙日子?就是裴錢不在騎龍巷和落魄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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