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兩百一十九章 道士吟詩
    略作停頓,倀鬼楊晃手指指向那個老道人,“像你這種修道不修心的蠢貨,終究是少數,難怪百年光陰彈指而過,你趙鎏還是個五境修爲,哈哈,百年之前,我楊晃就已是五境練氣士,如果沒有記錯,你趙鎏當時才三境柳筋境?好一個‘留人境’,留住最多的,便是你這種心懷不軌的王八蛋了!”

    一番話語,古宅男人說得肆無忌憚,酣暢淋漓,卻讓老道人手底下那撥宗門晚輩聽得面面相覷,頗爲難堪。尤其是那個稱呼老道爲師父的青年道士,殺機畢露,背後長劍在鞘內蠢蠢欲動,竟然是一名劍修。

    不過楊晃的言語,恰好戳中此人的心窩,師父趙鎏在三境滯留數十年之久,年輕劍修在此境界一樣停滯已久,一步步從驚才絕豔的劍修胚子,變成有望中五境的良才美玉,慢慢淪爲前途渺茫的繡花枕頭,幾乎終生無望煉出一口本命飛劍的花架子,他在神誥宗的地位,也在短短十年之內,就一落千丈。

    遙想當年,他甚至能夠與那雙享譽一洲的金童玉女,偶爾聊上一兩句話。

    這是何等殊榮?!

    尤其是那位身邊經常有神異白鹿伴隨的道姑女冠,當年閒聊之時,她還曾露出過一絲笑容。

    這又是何等稀罕的美景?即便是禮節性的笑意,又如何?

    要曉得她可是一位陸地劍仙都苦求不得的女子。而且那位風雪廟劍仙,還是寶瓶洲千年歷史上最年輕的上五境劍修。

    到頭來,如今他卻只能跟隨一個大道無望的師父,帶着這羣小屁孩在山腳下的爛泥塘裏,摸爬滾打,美其名曰歷練修心,一路上斬殺些靈智未開的陰物,降伏几頭尚未幻化人形的山精-水怪,然後跟什麼亂七八糟的宗門孽徒、樹妖女鬼糾纏不休,這算個什麼事?

    他一怒之下,就要出劍。

    反正殺得也是倀鬼樹精,死不足惜,自己再不濟,也是三境劍修,與數位長老一起,掌管神誥宗外門事務的那位金童,畢竟當年還積攢下些點頭之交的香火情,想必就算有責罰,也不過是面壁抄書之類的,怕什麼?

    一個促狹嗓音毫無徵兆地響起,“劍可不能隨便出鞘。”

    衆人循着聲音,不約而同地擡頭望去,那邊的夜幕漣漪陣陣,輕輕盪漾,那位不速之客,似乎是用了上乘的隱身符籙,其實一直就在屋脊那邊隔岸觀火,此刻緩緩顯出身形,是一位身材不那麼苗條婀娜的少女,倒也談不上臃腫肥胖,她一張紅潤圓臉,身穿紅緞子衣裳,很有福氣相。

    老道人有些驚慌,連忙拱手作揖道:“趙鎏拜見傅師叔。”

    踩在一把長劍之上的圓臉少女疑惑道:“你認得我?”

    老道人滿臉笑容,“神誥宗子弟,無論內門外門,豈會有人不認識傅師叔,那也太過孤陋寡聞了。”

    圓臉少女突然黑着臉,冷笑道:“怎麼,我跟金童告白失敗的糗事,整座宗門都已經知道此事了?是哪個長舌婦或是閒散漢告訴你的,說出來聽聽,我回到宗門後,一定要好好感謝一番。”

    不但是老道人一頭霧水,其實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們之所以認得出這位傅師叔祖,可不是什麼告白不告白,而是這位輩分極高的少女劍修,在神誥宗靠山驚人,平時最喜歡快速御劍,在一座座山峯之間橫衝直撞,而且還是個小胖妞,一年到頭這麼飛來飛去,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筆直御劍衝入雲霞,然後從百丈千丈高空一頭撞下,只在約莫離地兩三丈的高度,緊急御劍拉昇高度,貼地飛行,瀟灑遠去,尋常劍修誰敢這麼不要命?誰會不記住這位小祖宗?

    再說了,少女在兩年前試圖在離地一丈的高度轉向,結果就那麼一頭撞入地面,連人帶劍一個乾脆至極的倒栽蔥姿勢,就那麼孤零零杵在那邊,看得原本拍手叫好的旁觀子弟,一個個啞口無聲。

    最後是與她關係極好的玉女賀小涼,對她一番訓斥,才讓這位小祖宗收斂許多。

    少女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就從五境破開瓶頸,成功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然後就又開始御劍神誥宗了,每天在各座山峯的老神仙洞府家門口逛蕩,讓習慣了清淨修行的宗門長輩們一個個不厭其煩,但是少女的太姥爺,生前曾是神誥宗現任掌教祁真的傳道恩師,故而一向性情冷淡的天君祁真,唯獨對待這位恩師後裔,甚至比對待金童玉女還要偏愛。

    那少女一看衆人表情,立馬就知道自己想岔了,並且還說漏嘴了,恨不得當場就御劍遠去千萬裏,但是一想到賀姐姐和那個狗屁金童的交待,只好忍着怒火和羞憤,板着臉站在屋脊上,開始醞釀措辭,早早打發了那對無足輕重的古宅男女。

    神誥宗與許多門派一樣,分內外門,在賀小涼脫離神誥宗之前,金童玉女同出一宗,是一樁極其罕見的盛事,爲了歷練兩位天之驕子,掌教祁真專門讓兩位晚輩插手外門事務,當然不是直接丟給他們那麼大一個攤子,由着他們獨斷專權,而是類似世俗王朝的御史臺言官,擁有督查百官之權,而且賀小涼他們有些時候,也會被賦予全權處理某些外門俗事的任務,會有硃批之權,就是在以硃筆書寫如何處理事務的具體建議,然後交由外門專門負責山下俗世事務的宗門弟子,作爲歷練之一,最後成果如何,賀小涼兩人又有勘驗評定之權。

    所以說賀小涼這位寶瓶洲的道統玉女,的確深受宗門栽培,卻毅然決然選擇離開神誥宗,別說是外人不理解,就是神誥宗內部,許多長老祖師爺都覺得匪夷所思,纔有憤然大罵賀小涼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一事。

    委實是神誥宗上下,對福緣冠絕一洲的賀小涼,太重視了,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楊晃寄往山門的密信,神誥宗在新年初其實早就收到了,當時賀小涼尚未離開宗門,和金童還專門就這封信起了衝突,金童先行提筆硃批,內容大致爲妥善處置,不用太過苛責楊晃,實屬情有可原。賀小涼卻是直接給了相反的意見,硃批措辭極爲嚴厲,是講楊晃身爲神誥宗弟子,竟然淪爲倀鬼,應當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不過賀小涼兩人對於那名女鬼的處置,倒是差不多,選擇不理不睬。

    因爲雙方爭執,所以楊晃這封密信就被暫時擱置起來,神誥宗外門,關於此事,於情於理,以及還有不可言說的大勢,更多還是傾向於當時的賀小涼,但是誰都沒有想到賀小涼突然就不是神誥宗弟子了,連一洲玉女的身份都捨棄不要,那位愛慕賀小涼多年的金童,彷彿是覺得那封密信太過晦氣,不願意再理會半點,而且他手邊需要處理的事情,不計其數,就隨手丟給外門一位執法長老,只說是交給下山歷練的弟子,便宜行事就是了,不用考慮上邊的自相矛盾的硃批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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