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九百三十七章 吾爲東道主(七)
    汾河神祠那邊,陳平安與青同所看景緻,各有側重,所以就各看各的,分出了先後。

    等到青同逛完了諸多殿閣,發現陳平安已經不在這座河伯祠廟內。

    走出祠廟大門,青同見一襲青衫,在那大池邊的柳蔭裏邊,坐在一條小竹椅上,開始拋竿垂釣了。

    青同走過去,問道:“還有竹椅嗎?”

    陳平安伸出手指在嘴邊,示意小點聲,再手腕一擰,多出一條青竹小椅,遞給青同。

    青同坐在一邊,壓低嗓音,疑惑道:“這是?”

    陳平安微笑道:“靜待天時。”

    見青同一頭霧水,陳平安便擡了擡下巴,提醒道:“暫作水觀。”

    青同便凝神望向水面,池水如鏡,鏡中顯現出一處破敗不堪的府邸,畫卷中,人影幢幢。

    是一種不算如何高明的地仙手段,掌觀山河神通。

    村落那邊與孩子分別後,懷中鼓鼓囊囊的年輕道士,一個拔地而起,懸停空中,踮起腳尖,朝城內那邊眺望一眼,咦,竟有些許污穢煞氣和神仙鬥法的跡象?莫不是一棟鬼宅?不曉得今兒貧道叫徐無鬼嗎,好好好,要是你們好好商量,就就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連個竈房都不肯借與貧道,那就怪不得貧道替天行道一次了。

    陸沉轉頭看了眼那個姓葉的孩子,將來到了神誥宗,說不定可以與秋毫觀那個叫阿酉的小道童,做個伴兒,一起修行,一起成長,處久了,就是朋友。

    雙月爲朋,在這隻有一輪明月的浩然天下,何等稀罕,所以要愈發珍惜真正的朋友嘛。

    陸沉一步跨出,直接來到一處傳聞鬧鬼的凶宅門外的街道,再一掐指,曉得了附近地界名爲悟真坊,大宅曾是一處呂公祠,硃紅大門,蛛網密佈,此處早就斷了祠廟香火,歷史上曾被拆毀重建爲私人宅邸,之後又屢遭變故,多有鬼物作祟,最終大半房梁木材,都搬去了城外的汾河神祠,門口僅剩一隻石獅子,脖頸之上,有一連串細微坑窪,好似珠子烙印。

    此地竟然是供奉那位純陽道人的祠廟舊址,倒是一樁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陸沉嘆了口氣,“純陽道友啊純陽道友,原來當年在白玉京,咱倆是同爲家鄉人,同逢異鄉處呢。如今你久不在浩然家鄉,好不容易有座祠廟,不料竟然淪落至此。也好,就當貧道今兒略盡綿薄之力,爲你祠廟增添一點香火氣。”

    只是不知這呂喦,如今身在何處,青冥天下那邊也很久沒有呂喦的音訊了。

    陸沉從袖中摸出一張黃璽材質的符籙,嘴中默唸着“天靈靈地靈靈,神仙顯靈我就行”,後退數步,單手作氣沉丹田姿態,輕喝一聲,健步如飛往前跑去,一個腳尖點地,高高躍起,結果剛好只能踩在牆頭之上,幾次搖晃都沒能站穩身形,一個後仰,重新落在街上,虧得當下這條街上冷清無人,瞧不見這一幕滑稽場景。

    只見那手持一張黃色符籙的年輕道士,又嘗試了兩次,終於一屁股蹲在牆頭上,起身後沿着牆頭一路貓腰,躡手躡腳而走,翻越一處屋脊,伸長脖子,見着了一場兇險萬分的廝殺,幾位看似師出同門的野修,各展神通,正在纏鬥一位臉色慘白的紅裙婦人,依稀可見她脖頸繫有一截繩子,約莫是個吊死鬼了,嬌叱不已,黑煙滾滾,又被那幫前來斬妖除魔的神仙老爺們憑藉高妙術法一一打散,大體上屬於打得有來有回,一方丟出道法仙術,一方還以鬼祟伎倆,精彩紛呈,可算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陸沉悄悄坐在屋脊那邊,偏移視線,後院內有一本牡丹,從別處移植而來,歷經數朝,成精煉形過後,道齡不小,約莫是此地的半個主人了,領着一幫冤死鬼,恐嚇陽間人,佔據了這處大宅邸,看樣子倒是沒什麼作孽的行徑,至多就是拐騙那些夜不歸宿的青壯酒棍、更夫之流,將他們魘了,領來此處雲雨一場,偷些陽氣,天明時分再丟出宅子。

    也難怪汾河神祠那邊的水神,對這棟大有來歷的宅邸,裏邊發生的一切,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沒有做出什麼太過傷天害理的舉動,二來想要壓勝這處“鬼宅”,就得調兵譴將,等到雙方徹底撕破臉皮,放開手腳打起來,至少這座縣城估計就要保不住了,此外以附近城隍廟和山水神靈的本事,和他們麾下那點兵馬,估計真要較上勁,只會氣勢洶洶問罪而來,灰頭土臉打道回府。

    院中人鬼鬥法雙方,其中一人眼尖,瞧見了屋脊那邊鬼鬼祟祟的年輕道士,頓時破口罵道:“那小牛鼻子,竟敢來這裏跟大爺搶生意?!趕緊滾遠點!”

    只見年輕道士那一身正氣,大義凜然道:“自古斬妖除魔,道人見者有份,何況貧道天生一副錚錚鐵骨,俠義心腸……”

    那人大喝一聲,“聒噪!”

    便有一記飛鏢從袖中掠出,好個快若流星,不過卻是鏢尾撞向那婆媽道士的額頭,只聽哎呦喫疼一聲,年輕道士便已中招,後仰倒地,在屋脊一路翻滾,不見了蹤跡。

    院內那脖子纏繞繩索的女鬼,翻來覆去就那幾招鬼法,對方卻是人多勢衆,而且那撥修道之人,又是男子身,本就滿身陽氣,聚攏在一起,氣勢就顯得頗爲雄壯,她便逐漸落了下風,立即扭頭喊道:“妹妹快來助我!”

    很快就又有一股青煙飄蕩而來,凝爲女鬼身形,同樣是個婦人,滿頭青絲不挽髻,如水草胡亂飄蕩,估摸着是個溺水身亡的可憐人。

    陸沉已經找到了那處竈房,一腳踹開了屋門,準備生火煮飯,做人不能虧待了自己,貧道得在這邊喫過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再去青冥天下,白玉京那邊可沒這講究,仙氣道風太多,人味兒太少吶。陸沉見那砧板等物俱全,便從袖中摸出火摺子,找到了吹火的竹筒,坐在一條板凳上,嘀嘀咕咕道:“這還是大白天的光景,等到黃昏日落,鬼宅的正主兒都還沒出場呢,你們要是沒有貧道幫忙,還怎麼打,到時候就算你們跪在地上喊着救命,都得看貧道喫沒喫飽又無力氣了。”

    方纔彎來繞去,來時路上,陸沉發現後院那邊,有兩棵綠蔭極濃的大槐樹,不見天日,而竈房不遠處,就有一棟小樓,草深一尺,樓內放着幾口棺材,棺材板都打開着,都是些沒有葬身之地的枯骨,反正陸沉也不忌諱這些,不然三掌教的七心相之中,豈會有一位白骨真人?

    有人斜靠竈房的屋門,是個嬌滴滴的少女,嬌靨紅暈,姿態妍媚,

    少女抿了抿鮮紅嘴脣,輕輕拍掌,喂了一聲,提醒那個年輕道長有人來了,然後眯眼而笑道:“你這位小道長,算不算藝高人膽大,都敢來這兒開竈做飯哩。都說找死也要找個好地方,你是怎麼想的?是那些騙錢的志怪神異、豔情小說看多了,想着有一場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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