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九百四十五章 如此護道
    至聖先師憑欄遠眺,輕聲感慨一番。

    何謂豪傑,總有那麼幾件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我做得。

    何謂聖賢,總有那麼幾件事,天下人都可做,我做不得。

    陳平安汗顏道:“我還差得遠。”

    呂喦笑道:“至聖先師沒說你。”

    陳平安反而不難爲情了,“不耽誤晚輩心神往之。”

    呂喦有點想要與那位久聞大名卻緣慳一面的文聖喝頓酒了。

    到底是怎麼個讀書人,才能一口氣教出崔瀺、左右、劉十六和齊靜春、以及陳平安這麼些學生。

    青同難得見那年輕隱官喫癟,嘴角翹起,只是很快壓下,畢竟如今與陳平安是一條船上的半個盟友。

    如今就算讓自己真當個仙都山記名客卿,也是毫無問題的。

    就像那建造一座版刻書籍的書坊,花不到兩顆穀雨錢,就能賺取一筆功德,這種事,自己打破腦袋都想不到。

    不過青同此刻已經可以確定一事,這個陳平安竟然不是鄭居中。

    因爲方纔青同偷偷以心聲詢問過至聖先師了。

    至聖先師當時的語氣也頗爲無奈,“青同道友你的這個想法,很天馬行空啊,鄭居中膽子再大,崔瀺想法再新奇,一個當初不管是故意還是無心、總之就是還沒有躋身十四境,一個是欺師滅祖的浩然繡虎,他們倆也不至於拿文廟規矩和文脈道統開玩笑吧。”

    之後一行人稍稍繞路,走到了一處被青同命名爲“止戈樓”的高樓外,裏邊儲藏了數以萬計的兵器,山上山上都有,不看品秩高低,品相材質好壞,只看青同的眼緣。

    至聖先師依舊是站在門外,打量了一番,與陳平安說道:“對了,小陌想到了一條躋身十四境純粹劍修的道路,可惜已經有人捷足先登,被我攔下,差點就是一場遙遙問劍了。”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臉赧顏的小陌。

    難道是與孫道長想到一塊去了?

    小陌眼神誠摯道:“待在公子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就喜歡模仿公子去想事情,才發現是虛度了萬年光陰。”

    要是早個百來年認識公子,估計就要換成玄都觀孫道長與自己問劍了吧。

    至聖先師稱讚道:“小陌大氣啊。”

    小陌搖頭道:“公子珠玉在前,小陌愧不敢當。”

    呂喦忍俊不禁,看來除了文聖,仙都山和落魄山,也是需要分別去走一遭的。

    不過不出意料的話,當下的那個“自己”應該已經逛過兩地了。

    只是這邊的純陽道人,想要知道“未來事”,是有一定滯後性的。

    至聖先師望向梧桐枝頭的那輪明月,沒來由說了句,“思君如弦月,一夜一夜圓。”

    最早是百劍仙印譜上邊的一句言語,後來好像是被劍氣長城的某位女子劍修,用在了無事牌上邊,還給了那位年輕隱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嘛,都是人之常情。

    呂喦撫須笑道:“神仙句也。”

    天下詩詞無數,論月之說早已濫矣,很難有新鮮之語調了。

    至聖先師問道:“是你從哪本雜書上邊抄來的?”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摘抄,自己想的。”

    呂喦笑道:“好歸好,只是治學不比作詩寫詞,一堆奇思妙語,不如一句警言,既不可過於仙氣縹緲,不可過於旖旎纏綿,亦不可失之豪邁慷慨,這種話,貧道便是見着了白也,蘇子柳七,與位那山東老卒,還是這般論調。”

    至聖先師說道:“也還好了,真性情是大丈夫本色。”

    因爲聊起了治學一事,至聖先師便問起一事,“你與師兄左右,在劍氣長城重逢,他有無將一身劍術傾囊相授?”

    “左師兄一直有教劍術,不過對治學一事更上心,大致對半分。”

    陳平安點了點頭,滿臉無奈道:“反正就是……對我的練劍治學,都不滿意吧。”

    而且絕對不是左師兄故意爲之,他是真心看自己不太順眼,要不是先生去了一趟劍氣長城,估計師兄到最後還是看見自己就煩。

    只有到了裴錢和曹晴朗他們那邊,左師兄纔有個笑臉。

    至聖先師點頭道:“左右脾氣蠻好的。”

    繡虎崔瀺不去說了,齊靜春年輕那會兒,又能好到哪裏去。至於那個劉十六,要是真的脾氣好,早年能惹來佛祖親自出手?

    陳平安聽到這個評價,只覺得一言難盡。

    當年城頭練劍一事,真沒少喫苦頭。

    每次看見自己離開城頭後,那副慘兮兮的模樣,寧姚都要皺眉頭的。

    雖說左師兄說話,不會像當年竹樓二樓學拳,崔前輩的言語那麼……直截了當。

    但卻是一樣的效果,反正同樣戳心窩子。

    至聖先師說道:“你這個左右師兄,可不是半點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子,只說他讓你去研究那個江畔一百七十三問,當年用意如何,等你返回家鄉,與那位書簡湖老夫子重逢於仿白玉京,總該明白了左右的良苦用心了吧?”

    陳平安點點頭。

    文聖一脈雖然香火凋零,老秀才的嫡傳弟子,哪怕加上再傳弟子,其實也就那麼點人。

    這在文廟諸多文脈道統,是很一件極爲罕見的事情。

    其實外界更多被文聖嫡傳弟子的那些作爲所驚駭,一直忽略了某件“小事”,那就是文聖一脈嫡傳弟子,都將治學修身或者說修心一事,無時不刻視爲第一等大事。

    就說左右這個中途轉去練劍的文聖二弟子,隨着與人問劍次數不斷增多,逐漸被公認是“天下劍術第一”的劍修。

    天底下許多的稱號,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是隻要涉及劍修,就不是鬧着玩的了。

    以至於左右當年出海訪仙,要找那劍術裴旻問劍一場,而作爲浩然三絕之一的裴旻,作爲當之無愧的山上前輩,只因爲摸着了躋身十四境的門檻,又與鄒子走得近,故而始終不願與左右這個“書呆子”,不得不避其鋒芒,故而“劍術”二字歸屬,外界早就不用爭了。

    但是左右在劍氣長城,對這個小師弟,教劍之外,更大的心思,還是要讓“雜而不精,不務正業”的陳平安,好好在治學一事,真正下一番苦功夫。

    而陳平安本人,其實對於幾乎被師兄崔瀺下了個定論的那句“休想立言”,內心深處,何嘗不是藏着一種不小的遺憾和失落。

    所以纔會對得意學生曹晴朗,那麼寄予厚望,曹晴朗能夠成爲大驪王朝的榜眼,無論是陳平安這個先生,還是先生的先生,都會那麼由衷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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