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才子佳人
    馬苦玄咧嘴,滿臉不屑,“就算他也有,能跟我比?一副真武山祖傳的金身仙蛻且不提,只說我體內的那兩尊英靈坐鎮神魂,便是殺力最大的劍修,只要不曾躋身中五境,任他飛劍刺我千百次,能傷我分毫?”

    男人問道:“那你怎麼不用,非要給人打得這麼慘?”

    “這場打架,比起真武山上的那種小打小鬧,有意思太多了,我哪裏捨得仗着狗屁法寶,讓那個傢伙輸得死不瞑目。這不對我的脾氣,我也不願意這麼欺負他陳平安。所以我要在他自以爲最強的地方,徹徹底底擊敗他。他不是純粹武夫嗎,擁有體魄上的先天優勢嗎,我就只以兵家淬鍊而成的肉身,跟他硬碰硬,師父,你真當我畫地爲牢,是不知道陳平安那一拳的古怪?”

    馬苦玄笑道,“我知道的,否則最早那一次,也不會故意繞開陳平安,避其鋒芒。但是回頭一想,三境武夫,我都要繞過,以後六境,九境山巔境的大宗師,甚至是宋長鏡之流的止境宗師,我哪怕佔着境界優勢,是不是也要繞一繞?”

    男人問道:“那麼你的答案是什麼?”

    馬苦玄回頭望去,師徒二人走出去很遠,馬上就要到達城門口,早已看不到背匣少年的人影,馬苦玄收回視線,眼神堅毅,“將來對陣別的人,可以看情況,決定是否繞過他們的最強手,只要我最後贏了就行。但是那個傢伙,不行!我就是要以五境練氣士的體魄,跟三境武夫的體魄,狠狠打上一架!”

    男人不置可否。

    馬苦玄皺眉問道:“陳平安的三境體魄,爲何如此堅韌?我雖然淬鍊體魄一事,做得不夠好,更多功夫還是用在招徠真武山的祖宗英靈一事上,但是我所謂的不夠好,只是相對自己而言,陳平安是怎麼有這麼不講道理的體魄?”

    男人搖頭道:“各有機緣,天底下的好事,不可能被你馬苦玄一個人佔盡。”

    馬苦玄嗤笑道:“只要我視野所及,好事情好東西,就該是我馬苦玄一人獨佔!”

    男人一笑置之。

    很多道理不講,不是馬苦玄做得對。很多誇獎不說,也不是馬苦玄做的不夠好。

    護道人,只需要保證自己護送之人的腳下大道,走得更高更遠,絕對不可中途夭折。

    而馬苦玄,註定會走得很高很遠。

    至於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跟歷史上的哪個人並肩而立,如今寶瓶洲許多幕後大人物,其實都在拭目以待。

    走着走着,黑衣少年伸手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扶住臉頰,罵罵咧咧道:“他孃的真疼!”

    ————

    陳平安強提一口氣,不讓自己的精神氣鬆垮下去,然後在四處尋找那個所謂的刺客,街道上並無那具屍體的蹤跡,只得掠上牆頭,弓腰而奔,驀然停下腳步,往下飄落而去,就在他和馬苦玄對峙的牆頭下方,有一攤灰燼,裏頭安安靜靜擱着一隻小白碗,和一小截焦炭似的烏木,陳平安沒有靠近,站在原地定睛望去,小巧白碗外邊繪有五嶽真形圖,烏木這瞧不出端倪。

    這名刺客應該是被那位兵家修士瞬間斬殺,然後被真武山祕法燒成了灰燼,只是那個男人故意留下了刺客隨身珍藏的兩件寶貝,沒有一併銷燬,難不成這就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陳平安猶豫片刻,還是過去蹲下,拿起那截不過尺餘長的烏木,極有分量,竟有八九斤重,再拿起小白碗,手指擰轉小碗,仔細凝視,白碗所繪五座山嶽,看名字,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古榆國的五嶽圖。

    刺客的身份,陳平安其實不難猜測,多半是古宅楚氏書生的手下,那人言語之中,便是古榆國皇帝都要與他平起平坐,死前身軀又化作朽木,分明是用了替死之法,更撂下狠話,要找他陳平安的麻煩,後來倀鬼楊晃聊起了妻子的雌榆木芯一事,這就很簡單明瞭,楚氏書生的大道根本,一是一截古榆所化身軀,二是古宅女鬼的雌榆木芯,故而那個樹妖精魅用了“接連”二字。

    既然是仇家死敵的遺物,陳平安拿得心安理得,不但如此,還有些埋怨這名刺客的家底,也太薄了些,怎麼連幾十顆雪花錢都不帶在身上?

    陳平安將輕巧小碗和沉重烏木一併收入方寸物中,實在是走不動路了,蹣跚着走出十數步,來到一棵牆邊的粗壯杏樹下,背靠牆壁,緩緩坐下,從飛劍十五當中取出一件潔淨衣衫,仔細擦拭血跡。

    總不能跟人說去了趟茅廁,然後跑回去的時候渾身是血,不說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會起疑心,恐怕整條遊廊都要起鬨,今天這麼個熱鬧日子,陳平安不希望自己成爲焦點,更不願意因此給劉高華惹麻煩。

    陳平安能喫苦扛痛,可不意味着這份滋味好受,與馬苦玄在圓圈裏拼死一戰,陳平安內臟受傷不輕,現在就只想這麼坐着,什麼都不用多想,湖心高臺那邊,還沒有落下帷幕,喝彩聲不斷,視野被一條遊廊和擁擠看客遮擋,陳平安在這邊看不到什麼,便只好擡頭望了眼。

    他身旁這棵老杏樹,冠大枝茂,杏花盛放,佔盡春風。

    人和人,太不一樣了。

    同樣是小鎮出身,馬苦玄不在乎的事情,會格外不在乎,比如別人罵他是傻子,踩髒他的鞋子,但是在他在乎的事情上,馬苦玄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半點。

    劉羨陽會在陳平安做得比他好的事情上,直接選擇放棄,比如做竹弓、下套子等等。

    泥瓶巷的鼻涕蟲顧粲,則巴不得陳平安做得更好,那麼他顧粲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後頭沾光了。

    當然,這些除了天生性情之外,也跟遠近親疏有關係。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蘆,灌了口烈酒,這讓體內氣府的灼燒之感,愈發雪上加霜,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疼得不行,齜牙咧嘴的陳平安,反而越想喝酒,不再大口喝酒,就小口小口喝着,囊中羞澀的酒鬼,酒糟都是人間美食,更何況陳平安酒葫蘆裏的燒酒,味道本來就很好。

    今天小街一戰,憋屈有不少,痛快更多。

    雖然馬苦玄此次還是託大,兩人才勉強打了個平手,但是陳平安對於勝負,一向看的不重,就像阿良說的,千萬別死,要先活着,才能好好活着。陳平安覺得阿良這句話,真是話糙理不糙。

    於是陳平安提起酒葫蘆,高高舉起,高過頭頂,  晃了晃,然後愣了一下,哭喪着臉,悻悻然收回酒壺,以至於一些個即將脫口而出的豪言壯語,都給咽回肚子。

    原來是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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