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
    (昨天請假,今天15000字大章節補上。)

    旁觀一位純粹武夫的三境破四境而已,竟有此等風景可看,宋雨燒頓時覺得哪怕如今的江湖再不討喜,能夠多活幾年,也算不虧了。

    宋雨燒輕輕拍打腰間的那把老劍,爲瀑布那邊的雄渾氣機牽引,早已與老人生出靈犀感應的鞘內長劍,便有些寂寞難耐。站在水榭內的宋雨燒有些感傷道:“若是高風還在世的話,今夜說不定就是他站在此處了。”

    劍水山莊的第二任莊主,宋高風,也就是少莊主宋鳳山的父親,同樣是世間一流資質的劍胚,只可惜天妒英才,爲情所困,走上歧途。這也是宋雨燒的最大心結所在,那場悲劇,很大程度上是宋雨燒一手造就,因爲宋鳳山的孃親,也是山澤精怪出身,不爲世人所容的禁忌存在,但是那時候的宋雨燒何等意氣風發,從不計較世俗眼光,只憑一劍,傲視梳水國朝野,自認江湖上已無敵手,便開始獨自登山訪仙,最後救下了一位性情醇善的小姑娘,是草木成精幻化人形,宋雨燒非但沒有厭棄她的出身,反而帶回山莊,她與少年宋高風兩情相悅,宋雨燒仍是對此不作異議,最終坦然坐在高堂之位,接受了那雙恩愛男女的所敬之酒。

    如果到此爲止,也算一樁良緣美談,只是世事難料,精魅女子精心培育的一方花圃,靈氣充沛,花草四時皆春,不知何時開來,武林中人以訛傳訛,這塊山莊後山的花圃,就成了江湖上無數武夫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一棵喫下,就可以增長十數年功力,在那之後,若是有人偷摘一兩棵,心善的女子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賊人取走便是,山莊也曾明言,花圃所栽植物,並無讓人增長功力的神效,只是略有延年益壽而已,隨着時間推移,江湖上覬覦花圃的高人宗師,逐漸熄了那份齷齪心思,但是有一天,花圃被人偷採大半之外,那竊賊猶不滿意,將剩餘花草踩踏殆盡,滿地狼藉。花圃無益於江湖武夫的境界提升,卻是宋高風妻子的大道契機,經此浩劫,女子傷心欲絕,形銷骨立。

    宋高風順着蛛絲馬跡,找到罪魁禍首,竟是一位對他因愛成恨的江湖女子,那一劍,宋高風遞出得毫不猶豫,只是卻被女子父親攔阻,要知道那人是當時梳水國的武林盟主,是名動數國的拳法宗師,還是邊境武將出身,官場關係根深蒂固,深得皇帝陛下器重信賴,所謂衆望所歸的武林盟主,不過是皇帝管束江湖的一種手腕。

    無論宋高風如何拼死出手,都不是那人的對手,回到劍水山莊之後,女子和她父親也跟着登門道歉,那位武林盟主的老者,作爲與宋雨燒輩分相同的江湖執牛耳者,竟然願意當場自砍一臂,鮮血淋漓地站在山莊門外,說以此爲女兒贖罪,宋雨燒哪怕劍術高出那人的武道修爲一籌,又能夠如何做?再砍掉那人一條胳膊?然後一劍削掉那名闖禍女子的腦袋?

    只能就此作罷了。

    宋高風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連露面都沒有,只是守在妻子病榻旁。

    宋雨燒在那對父女離去後,黯然轉身,去跟兒子訴說此事結果,宋高風閉門不見,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最後宋雨燒才知道,兒子宋高風入了魔道,修煉了一本魔道祕笈,最後一次行走江湖,就是銷燬面容,更換兵器,將那把佩劍留在家中,在那位拳法宗師金盆洗手辭去盟主的那天,宋高風潛入府邸,身負重傷,卻也成功手刃敵人,等到宋高風返回山莊,已是油盡燈枯,最終與奄奄一息的妻子,雙雙閉眼而逝。

    當時宋雨燒站在門外,尚且年幼的孫子宋鳳山,就默默守在爹孃牀邊,沒有流淚,一言不發。

    人在江湖,不但身不由己,還會心不由己。

    宋雨燒對宋高風的愧疚,轉嫁到了孫子宋鳳山身上,尤其是在宋鳳山執意要迎娶一位精魅女子,那場變故之後,宋雨燒徹底心灰意冷,愈發悔恨自己,所以哪怕宋鳳山勾結梳水國其餘三煞,宋雨燒仍是不願痛下殺手,再不會以自己的江湖規矩,去管束一意孤行的宋鳳山。

    宋鳳山要做什麼,宋雨燒心知肚明。

    那夜宋高風擊殺了朝中有人的前任武林盟主,但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逃過一劫,之後皇帝陛下不願與劍水山莊撕破臉皮,大概也有些心懷愧疚,便親自當起了媒人,讓劫後餘生的可憐女子,成爲梳水國一位功勳大將的妻子,成了品秩最高的一國誥命夫人。

    誰都知道老劍聖宋雨燒是講江湖規矩的,所以江湖第一人的梳水國劍聖,梳水國皇帝反而不用如何擔心。至於宋雨燒的孫子,當時十分年幼,所有人都覺得肯定記憶模糊,註定難成心腹大患。

    就這樣,之後梳水國的這座江湖,風和日麗了二十多年,也武林盟主寶座空懸了二十多年。

    直到宋鳳山大開劍水山莊之門,大宴款待四方豪傑,在明天就要舉行正式的盟主大典。

    宋雨燒對於江湖早已沒有興趣,但絕不是萬事不上心,這麼多年爲何經常獨自遊歷江湖?難道真是散心?對孫子眼不見心不煩?

    絕非如此。

    但是宋雨燒明知道有一天會黑雲壓城,直撲這座畢生心血所在的劍水山莊,孫子宋鳳山會踩過界,會在看似花團錦簇的大好形勢下,暗中成爲朝野上下的衆矢之的,這一切,宋雨燒又在心結之外,又有心結,第一個心結,是愧對兒子宋高風,第二個心結,是自己奉行遵守的江湖規矩,與孫子的所作所爲,南轅北轍。

    這位梳水國劍聖,內心在猶豫,要不要向朝廷出劍,一旦出了劍,是否挑釁皇帝威嚴,宋雨燒其實根本不在乎,而在於這違背了宋雨燒的本心。

    因爲老人內心深處,從來不認同宋鳳山的江湖。

    這一切,無法跟人訴說。

    之前那趟江湖,原本是想要找到亦敵亦友的武林前輩,那位武德武功皆高聳入雲的綵衣國劍聖,宋雨燒既是切磋問劍,更是想要解開這個心結,只可惜那位劍術通神的老人竟然死了。這讓宋雨燒只得半路返回,纔有了古寺那趟遭遇。

    黑衣老人在水榭百感交集,思緒飄搖,以至於沒有發現那位出拳破境的少年,久久沒有離開瀑布水簾。

    等到宋雨燒察覺到不妙,剛要去一探究竟,纔看到陳平安緩緩走出瀑布,一躍而還,飄然落在水榭內,血肉模糊的雙手已經潦草包紮上棉布。

    宋雨燒收起那些煩心的思緒,笑問道:“山莊的美酒已經嘗過滋味了,如今躋身小宗師境界,如何?是不是更好?”

    但是陳平安接下來一句話讓老人瞪大眼睛,“好像還差一點才破境,現在就像一拳打破了瀑布,還差一腳沒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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